第7章

石子買了菜帶上何家,免馬利再走一趟。

馬利心存感激,"那時到了唐人街,都不知買什麼好。"

"孩子們可睡得穩?"

"還可以啦,他們也已習慣這種生活方式。"

石子記得她的父母也吵,不過是為著柴米油鹽,他們是為意氣。

一間屋子那麼大,是真的有實際工夫要做。

孩子們的衣物丟得亂七八糟,球鞋髒了要洗,傢具上灰塵需要抹拭。

馬利說:"其實他們自己也可以做得來。"

石子想了想答:"那我們又到何處去支薪呢?"

馬利恍然大悟,"呵,我應該一早就學你那樣想,我不該不忿這幾個孩子事事要人服侍。"

兩人均笑了。

九時正有人來應徵保姆工作。

石子想法已完全改變,一見來人平頭整面,衣著乾淨,年紀也適合,便決定錄取。

"你且等一等,我叫東家來見一見你。"

馬利問:"她會英語嗎?"

"不十分流利,只有更好,少說話,無是非。"

"手腳可乾淨?"

"有保人,你放心。"

石子上樓去請何四柱。

心急,一敲門就推進去。

門推開一條縫,突覺造次,已經來不及,只聽見裡邊有女聲問:"誰?"

石子鼻端聞到一陣香氛。

只聽得何四柱說:"進來,"又對女伴講:"是保姆。"

石子發獃。

何四柱問:"什麼事?"

石子站在門外不得不答:"新保姆來見工,你請看合不合適。"

何四柱答:"好,我十分鐘下來。"

石子臉紅耳赤的下樓去。

走進廚房,發覺馬利看著她在笑。

"我不知何先生有客人。"

馬利悄悄說:"昨晚沒有走。"

石子隨即坦然:"漂不漂亮?"

"還不錯。"

石子也笑了,不不不,她沒有非分之想。

這時何四柱也下來了,揚聲問:"新保姆在何處?"

石子答:"小會客室。"

女客可能仍在梳妝。

馬利做了早點拿到樓上去。

孩子們逐一起床,石子絕口不提女賓之事。

何四柱出來,同石子說:"人不夠活絡,不過倒還殷實。"

"保姆至要緊喜歡孩子,有光學識無所謂。"

"沒有更好的人了嗎?"

"差不多是這種程度。"

"叫孩子們去看看可合眼緣。"

何四柱忽然抬頭,石子朝他目光看去,發覺客人已經站在樓梯上端。

身型高大,皮膚白皙,是名華裔女性,五官最突出是一雙明亮的眼睛。

石子不好細看,感覺上這位小姐與前頭何太太是同一類型。

那位小姐款款下樓來,很大方曼妙地說:"是保姆嗎?"

何四柱連忙介紹:"這位是曾若翰小姐。"

下人其實毋需知道太太小姐們叫什麼名字,反正永遠不會直接稱呼。

石子笑著招呼過後便領孩子去見新保姆。

那中年婦女歡天喜地回去等候好消息。

石子上樓去為孩子整理房間換床鋪被褥。

正把乾淨床罩揚開,角落不經意打到一個人。

"呵——"兩個人同時叫出來。

石子沒聲價道歉,當然不是她的錯,但誰對誰錯根本不是關鍵。

那曾小姐手上拿著咖啡杯站在門角搭訕:"三個孩子工夫也很多吧?"

"還可以。"石子一直微笑。

"為什麼做得好好又不做呢?"

"我另有打算。"

看得出曾小姐想打聽什麼,又不好出口,石子仍然微笑,進得門來,即時做三個孩子的母親,也不容易,大小姐過幾年好出嫁了,眼看還得當人家的丈母娘,小悠然有點多愁善感,自在正值尷尬年齡……坐得上這個位子也不值得太高興,何必患得患失。

石子把洗凈的鞋帶穿回鞋子上。

曾小姐在旁嘖嘖稱奇,"要這樣細心侍候呀。"

石子只是笑。

不然那樣大的孩子何需保姆,他們已經可以做小弟小妹的小保姆。

何四柱上來問女友:"你要不要出去逛街喝茶?我有事找律師,順便載你出去。"

"不,我留在家裡陪孩子。"

何四柱匆匆離去。

曾小姐在他身後甜咪咪的說:"這人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麼。"

石子唯唯諾諾,不想再添麻煩。

她檢查過兩個女孩的校服,全是打密格子的、熨起來非同小可,試穿過,嫌短,幸虧校服里都縫著服裝店的地址電話,可以即時撥電話去訂新的。

那曾小姐十分用心學習。

孩子們不大與她說話,有牢騷均朝石子發泄。

"我的午餐盒子開關摔壞了,真可惜,是祖母由東京帶回來的。"這是悠然。

"還是不準穿絲襪,這麼大了真的不想再穿小白襪。"這是寫意。

自在另有一套,"我討厭數理化,我憎恨所有科目。"

曾小姐說:"保姆,我覺得你很成功。"

悠然到花園兜一個圈子忽然發風疹塊,癢得痛哭,石子連忙找到成藥內服外敷。

寫意在電話里與男朋友鬧彆扭吵個不休。

自在做模型飛機用錯膠水,食指與拇指粘在一起扯不開。

馬利在一邊說:"石子你來看看這條魚是否蒸過了頭?"

曾小姐在一邊看著這個家的繁忙勁也有點吃驚。

午飯整整齊齊三餐一湯端出來。

"曾小姐請用飯。"

曾若翰並沒有叫保姆同台坐下,石子與馬利在廚房吃三文治,石子邊吃邊看報紙。

她讀的是一篇特寫:"受虐少數族裔婦女,猶如沒有翅膀小鳥……"報告訪問了百多名受虐婦女,十多名屬於華裔。

言語不通,學識有限,遇到虐待,亦不知向誰求助,更不明個人權利。

多數做一些低收入工作,例如侍應、幫傭、雜工……在工作地點亦會受到歧視。

石子嘆口氣。

這時候,自在跑進來說:"曾姐姐說要添飯。"

馬利假裝沒聽見。

石子無所謂,裝了一碗白飯恭恭敬敬拿出去。

"謝謝保姆。"

石子唯唯諾諾退下。

馬利說:"石子,有許多地方我真佩服你。"

石子笑笑。

"這種女生不過來一兩次就宣告失蹤,何必與她打交道。"

"我又不打算長做,無所謂。"

下午那曾若翰要帶著孩子們去看電影,石子忽然一改軟弱,"曾小姐,我想你最好問過何先生。"

"不用吧?"斜眼看著石子。

"這是我的責任,我是保姆,我不能把孩子交給別人。"

"你簡直雞毛當令箭。"

石子笑笑,"保姆都是緊張大師。"

"孩子們卻想看電影。"

"那你只好連我都請在內。"

那曾小姐把頭一仰,不屑與石子計較,"你替我叫一部計程車,我要下山去。"

石子說:"遵命。"

曾小姐又吩咐馬利:"何先生回來叫他打電話給我。"

馬利一邊開門一邊沒聲價說是,趁她一走大力嘭地一聲關上門。

孩子們聞聲張望,"走了?"

大家都很寬慰:"走了。"

各人又忙各人的事去。

石子不禁猜度起曾小姐的身分來,是本地土生?不大像,少一種爽朗坦誠的味道,內地來?打扮太時道了一點,香港人?像了,大抵是一門廣告公司或公共關係公司的高級職員,忽然想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一本護照與一個家,故看中了何四柱。

這種想法也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曾若翰不但沒有把握機會去迎合新環境,還想支使新地頭裡諸色人等,如此意氣用事.就很失敗了。

石子直接認為曾女士不會成為新任何太太。

那一天石子下班之際何四柱還沒有回來。

她回公寓換衣服時聽到電話。

"可是有房間出租予來自上海女青年?"

廣告生效了,"是,半邊房間,租金三百。"

"可否便宜些?"

"地段很方便,你上來看看再講價錢。"

"什麼時候方便?"

"能不能現在就來?稍後我要去打工。"

"十分鐘到。"

石子坐在床沿,想起當年碧玉與她共租一間地庫的情況,悶悶不樂。

那女子準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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