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祖琪吸進一口氣,聲音盡量平靜,"祖琛,我都知道了,祖璋生前曾不住向郁滿堂借貸。"

那邊沉默一會兒,才答:"你說得真客氣,說是勒詐還差不多。"祖琪的鼻子中央像是被重物擊中。

"祖琪,阿郁為你,還不止這樣。"祖琪掩住發酸的鼻子。

"渡邊消失得又快又爽,也是他的功勞。"

"你說什麼?"

"渡邊手中有一卷錄像帶,寄到郁先生處,要求金錢。祖琪,否則他怎樣到澳洲去重新生活?"

祖琪雙眼發黑,整個視線像看到壞了的電視熒幕,全是黑白一片芝麻點。

"祖琪,你的美麗也只不過降得住郁滿堂一個人。"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祖琛十分無奈,"祖琪,你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裡。"

"不,"祖琪忽然站起來,"我——"她摔下電話,整個人癱瘓在地上。

弟弟立刻跑過來,"媽媽,媽媽。"

祖琪被送到醫院。

陸醫生趕到的時候,額角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與醫院主診醫生商談了許久。

"祖琪,留院觀察一夜,你便可回家。"

祖琪點點頭。

"但是,我們懷疑你患抑鬱症,需要看心理醫生。"

祖琪笑了,"陸醫生覺得我精神有毛病。"

"不不不——""一個人,叫醫生這樣懷疑,真是萬劫不復呢。"

陸醫生急上加急,"祖琪,待出了院再說。"

祖琪呼出一口氣,閉上雙眼。

她過了兩天才回家,志一在書房等她,母子手拉手在屋子裡打圈子。

志一說:"這裡是大西洋,海水最咸。"

祖琪詫異,"是嗎,有這樣的事,誰說的?"

"書本上寫著。"

"好,現在讓我們步行往印度,然後向北到珠穆朗瑪峰。"

每天放學,祖琪都安排弟弟來做功課,兩人相聚數小時。

半個月後,陸醫生第一個發覺她變了。

"祖琪,你體重增加,真是好現象。"

"是嗎,怪不得衣服都穿不下。"她摸摸新剪的短髮。

許多套裝,都只得二號,祖琪吩咐傭人收拾出來送人。

她吃很多,有時,傭人以為她吃完了,準備收拾桌子,才發覺她仍然津津有味地喝湯。

祖琪添了許多便服,因未能決定想增加多少體重,她改穿橡筋頭的褲子,外罩一件大襯衫。一季之後,除了小小志一,幾乎已無人認得她。

連郁家司機看見都一愕,這還是太太嗎?呵!鈍許多。

罕見美麗大眼睛內那種晶瑩似已褪卻,臉形也改變,自尖轉圓,但時時笑嘻嘻,和氣可親。

怪不得所有女子都拚死命想瘦,原來這二十多磅額外體重可以把一個超班美女變成個一般的少婦。

連司機都懂得感慨,何況是其它人。

一日,祖琪駛車出勝利道,迎面而來的,正是丁太太,她禮貌地朝她微笑,讓她先過去。

丁太太說:"誰家的太太,長得好端莊,莫非是新鄰居。"

她沒把敵人認出來。丁先生不出聲。

丁太太又說:"過些日子,恆光就會感激我。"

那天,祖琪趕出去做義工,陸醫生介紹她到流浪者之家服務。志願機構每周末準備免費晚餐招待貧民,祖琪在廚房工作。一做就是數百人分量,相當忙碌,大鍋大盤,頗需要點力氣,幾位義工太太往往做得汗流浹背。

其餘的上午,祖琪在兒童醫院癌症部幫忙。

她極早起來,七點多到醫院講故事,教遊戲。這段日子裡,她一直發胖。

直到陸醫生說:"祖琪,已經一百二十八磅,再下去會變胖太太。"

祖琪笑,"醫生真難侍候,肥瘦皆不宜。"

"胖了之後是否睡得比較好,白天又有氣力應付工作?"

祖琪點點頭。

醫生卻有點遺憾,往日清麗、楚楚可憐、大眼睛略帶驚惶的彭祖琪去了何處?他記得一次她看牢一塊巧克力蛋糕的神情:渴望、貧婪,不知多想破戒吃下它,引誘力太強,就要忍不住了。

忽然又別轉頭去,狠心地如離開一個不該愛的人,無限惆悵……這種神情可能一去不返了。真沒想到飢餓會叫一個女子銷魂。

陸醫生定一定神,"目前體重已經足夠。"

祖琪並沒有適可而止,她一直胖到一百三十磅。

力大如牛,一把可以抱起志一,又親自到菜市場選購食物下廚,更學打網球。

郁滿堂同彭祖琛這樣說:"他們說她整個人都變了。"

祖琛不出聲。

"你怎麼看?"

祖琛說:"三分鐘熱度吧。"

"你我都比較了解她。"

祖琛問:"可有見她?"

"一個人總有徹底失望的時候,我不再乞憐,已有大半年不見,志一倒天天與她在一起消磨下午。"

"也許,祖琪已經覺悟。"

郁滿堂答:"不能怪祖琪,我的確不是一個可愛的人。"兩個男人,說到這裡為止。

祖琪只與他秘書聯絡過一次,代醫院向他捐募一架胸肺儀器,他慷慨以無名氏名義捐出。

一日,祖琪看到窗前那張椅子。

噫,怎麼忘記送回去還給人家,現在歸還,已經太遲,只得留下。

祖琪走過去輕輕坐下,想學從前那樣往窗外凝望,這時偏偏傭人叫她,她一轉身,卡嚓一聲,纖細的椅腳吃不消重量折斷。祖琪笑了,一直笑得眼淚落下來。不但舊衣服穿不下,老車子座位也嫌窄,她換了部大型房車,駕駛座似梳化,舒舒服服。祖琪已不大照鏡,早上起來,十分鐘可以準備妥當出門,身段磊落。她覺得十分滿意。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丁太太還在琢磨:"那個略為豐滿的年輕太太是誰?最近沒有人搬進來呀,哎唷!"她忽然變色,"五官有三分相像,不會是那妖怪的姐妹吧。"仍然不知那就是彭祖琪本身。

祖琛與她閑聊時說:"這一陣子你很靜。"

"謝謝你。"祖琪當作是讚美。

"志一同他父親說,你們母子會去里約熱內盧旅行。"

"志一的護照不在我處。"

"阿郁不會反對吧。"

"也得顧全他人感受,他十分不願離開弟弟,怕綁架似。"

"那麼,去近一點的地方。"

"將來再說吧。"

"你懂得體貼別人了。"

祖琪已無話可說,祖琛的確是她兄弟,可是,他也是別人的好丈夫,別叫他為難,她已十分忍讓,學華仍覺得她囂張,他們生分是一定的事。

一日,與志一翻閱圖書,他說:"看,伊斯蘭太太把臉都蒙起來,為什麼?"

祖琪答:"他們的傳統,相信不叫人看見美色,不會受到侵犯。"

這是真的。祖琪終於得到她想要的平靜生活,直至一個下午。志一在做功課,補習老師請求說:"弟弟想休息十五分鐘。"

祖琪微笑:"每五分鐘就得歇一歇,幾時才做得完?"

老師卻笑:"快了。"

祖琪笑:"去看一刻卡通馬上回來。"

她正把薪酬支票付給老師,忽然聽得弟弟在電視機前說:"……開槍,嘩!許多人倒在地上。"

祖琪抬頭,書房內有一刻靜寂,不知怎地,她輕輕站起來,躡足走到鄰室電視機前。

熒幕上一片混亂,左下角標著"突發新聞"四個大字。

女記者氣急敗壞地報道:"——初步消息,股票行內有八人中槍,兩死六傷,其中一人懷疑是兇手殺人後自殺,警方已封鎖現場,同一股票行不久之前曾遭人縱火……"祖琪一聲不響,輕輕坐下來。

"槍擊案在今晨十一時三十分發生,據目擊者說,那時,正是股票行最忙碌時刻,兇手鎮靜地走進大門,朝各人打招呼,然後,拔出槍來瞄準同事射殺,東主郁滿堂聞聲走出來看個究竟,大叫:『區崇光,你幹什麼?』,便立刻中槍倒地……"

記者湧入想拍攝現場,被警察擋回,引起掙扎,新聞片段有一陣混亂,熒光幕打出"未經剪接片段"字樣。

祖琪站起來,低聲同老師說:"你且陪著志一,做完功課便玩遊戲,我出去一下。"

這時,司機匆匆走進來,還沒開口,祖琪說:"我們趕去看個究竟。"

幸虧她一直穿著運動衣及球鞋,立刻可以出發。

在車子里,司機不住打電話找人。

消息來得很快,馬經理髮顫的聲音說:"郁太太,郁先生已被送到香島醫院急症室,你快前來會合。"

祖琪輕輕問:"傷勢如何?"

馬經理受到極大震蕩,問非所答:"區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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