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他,是Able 第二節

紀念的心在胸口狠狠跳了幾下,一種求生的本能提醒著她,她背後的這塊磚是她的救命稻草。

紀念用力拿起她身後的磚塊,然後狠狠地朝醉漢砸去。醉漢被砸蒙了,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紀念,他的頭被砸破了,有鮮血順著頭髮淌下來,紀念趁機把他推倒在地,可他立即又站了起來,就在紀念已經絕望時,他卻突然直挺挺地仰面倒下了。

紀念愣怔在原地,幾秒後,她起身拔腿就跑。她一口氣跑了很遠,直到把那條小巷遠遠地甩在身後,直到跑不動時她停下來,她茫然地看著四周,腦袋一片空白,一時間,她連自己家在哪也不記得了,崩潰地站在路邊號啕大哭。

路過的人見她一個小姑娘哭成這樣,都圍了過來,關切地問她怎麼回事。紀念哭得喘不過氣來,鼻涕眼淚爬滿整張臉,狼狽得不成樣子。大家看她衣服髒兮兮的,並且衣衫不整,心裡不免產生一些不好的猜測,隨即聯想起不遠處的工地。

可紀念顯然已情緒崩潰,除了哭,什麼也問不出來,大家只好先報警。

那一夜,是紀念十六年來最混亂、驚恐的一夜。

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心態,她已不太記得具體細節了,只記得自己被幾個警察圍住,耐心地問了她許久,她不想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只好忍著心裡的抵觸和恐懼,帶他們回去。

她站在巷子口不敢進去,一個警察留下來陪她,其餘的都進去了,出來時,他們神情嚴肅。再接著,她就跟著警車去了警察局,警察見她害怕得不成樣子,只好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警察問出她家裡電話後,又開始詢問當時發生的事情。其實,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心裡也明白,可工作規定是必須要給當事人做筆錄的。

十六歲的小姑娘,比自己女兒都大不了多少,警察不是不痛心的。

紀念想起了在巷子口時,其中一個警察從巷子裡面走出來,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警察小聲說:「人死了。」

死了?紀念的心跳幾乎都停了,下意識地想起自己砸向他的那一磚。

是她把他砸死的嗎?

紀念抬頭盯著面前的警察叔叔,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瞳仁烏黑,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死了?」

警察的心裡一陣難過,但有關案件,他必須實話實說:「死了。」

紀念仍保持著剛才的坐姿,只是一雙瞳孔一點點放大,緊接著,眼淚簌簌落下,她咬著唇,不肯哭出聲。

許久後,她才鼓足勇氣把事情敘述出來,每說一個字,她心裡就一陣戰慄。

紀時天與姚樂芸趕來時,警察剛做好筆錄,她呆坐在座位上,目光獃滯,隔段時間,就會突然一陣顫抖。

姚樂芸走過去,輕聲喊:「念念。」

警察將他們叫過去看筆錄,姚樂芸倒抽一口冷氣,紀時天也看得膽戰心驚,忍著看到最後,見紀念身體上沒受什麼傷,才稍覺安慰一點。

他放下本子,疾步走到紀念面前,他蹲下來,與她視線平行,小心翼翼地說:「念念,爸爸來了。」

姚樂芸在一旁默默垂淚,不管之前她們母女鬧了多少不愉快,可母親天性,在這一刻,她恨不得能替女兒受罪受苦。

「念念,沒事兒啊,沒事,都過去了,媽媽來了。」姚樂芸哽咽。

可是,不管他們說什麼,紀念都沒有回應。

他們將紀念從警察局帶回家,紀念到了家,就直接上樓回到自己房間,紀時天與姚樂芸不放心,一起跟著上去,紀念不說話,卻一直將他們朝外推,然後,鎖上門。

房間里開著燈,明亮如白晝,她靠著床在地上坐著,腦海里不斷回想著在那個巷子發生的一切。她不願意想,可大腦卻像被下了咒,不受她的控制,她越想越焦躁、難過。她拚命地捶打自己的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她不敢閉眼睛,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見那個被她砸死了的醉漢。

樓下傳來紀時天與姚樂芸的爭吵聲,他們互相吼著:都怪你,要不是你,念念怎麼會出事?

他們吵了幾句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瞬間又安靜下來。

那幾天,紀念幾乎日夜不能安寧,直到法醫的鑒定結果出來,法醫說,紀念砸向醉漢的一塊磚並沒有對他造成多少的傷害,他死於突發性腦溢血。

紀念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穿白袍的醫生,溫柔的女法醫笑了笑,她摸了摸紀念的腦袋,輕聲說:「和你沒關係,他自己原本就有病,酒精才是誘因。」

她怔怔地看著女醫生,許久後,才啞著嗓子問:「和我沒關係?」

女醫生對她笑了,肯定道:「對,和你沒關係。」

這幾天,大家都說他的死是報應,是自作自受,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即使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砸他,她必須要保護自己。然而此刻,當一個權威人士,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的死和自己沒有關係時,紀念覺得自己卸下了某種不該有的罪惡感。然後,她感到一陣頭重腳輕,眼前一黑,整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家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姚樂芸與紀時天仍舊爭吵,他們都將紀念出事的責任推給對方。

整整兩個月里,紀念都沒有再開口說過話,林喜兒每日都來陪她,可紀念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裡,不管誰說什麼,她都置若罔聞。

晚上,她不許任何人進她的房間,連林喜兒也不行,她時常在深夜突然尖叫,然後哭泣,再漸漸平靜。

她日益消瘦,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

除夕夜,每一家都歡聲笑語,孩子們在院子里放鞭炮和煙火,夜空被照得璀璨明亮,只有紀家,依舊死氣沉沉。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人笑了。

紀時天為她請了好幾個心理輔導師,花了大價錢讓別人上門服務,然而都不見成效。直到第四個心理輔導師對他說,眼前的環境,對紀念而言太壓抑,不利於她恢複心理健康,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全新的環境,慢慢自我調整。

紀時天猶豫了一段時間,然後找到紀念,試探著問她:「念念,你想不想出去玩一段時間?」

紀時天和姚樂芸的小心翼翼與爭吵,還有林喜兒的愧疚,這對紀念而言,都是一種束縛,無時無刻都提醒著她曾受到的傷害。

去一個新的地方,自己一個人待著,她想,這樣或許會更輕鬆自在一點。

於是,她對紀時天點點頭。

紀時天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摸了摸紀念的腦袋,輕聲道:「那你好好想想要去哪裡,爸爸幫你辦。」

林喜兒得知她決定要離開這裡時,拉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地哭,紀念看著哭得鼻子眼睛都紅紅的她,心裡涌過一陣熱流和酸楚,她伸手抱住了她。

「念念,你去英國,我哥哥就在倫敦,我爸爸有一個好朋友的女兒也在那兒,你去那兒好歹有個照應,就英國好不好?」林喜兒抬起頭,淚眼矇矓地看著她。

這段時間,她從未開口與林喜兒說過一句話,可林喜兒仍舊每天都來陪她,不厭其煩地和她說話,林喜兒對她的好,紀念都記在了心裡。

去哪兒有什麼不一樣呢?對紀念而言都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為著林喜兒的擔心與情意,她也應該答應她。因為林喜兒的關係,林先生將自己在劍橋的一棟私人房屋借給紀念住,並幫著紀時天為紀念申請學校念GCSE和A-level,為日後升大學做準備。

紀念就這樣去了英國。

林先生的房子在劍橋李琴公園,與這裡的所有房屋一樣,兩層紅磚樓,還有一個花園。房子里乾淨簡潔,有日常所需的一切。

紀念站在院子里,看著周圍全然陌生的一切,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到真正的孤獨,可是,這孤獨卻也讓她感到安心、輕鬆。

從此,她開始獨居生活。她每天的生活十分有規律,早起去公園散步,回來看書,學英語,準備九月份入學的功課,自己學著做飯,晚上很早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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