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在我夢裡,在我心裡,未曾遠去 第四節

紀念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老老實實開車。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車難行,車裡多了個人,紀念覺得不習慣,順手擰開了廣播。

主持人聲音感傷,她問:有多少人還能記得自己的初戀,又有多少人最後嫁給了自己最初的愛人?

紀念從不聽這類節目,立刻轉檯。

「咦,怎麼換了?」程齊坐直身體,「你們小女孩不都愛聽這類節目嗎?」

「我不是小女孩。」紀念淡淡道。

「哦?那是什麼?」

紀念抬眼看他,一臉「你在說廢話」的嫌棄神情。

程齊樂了,爽朗一笑道:「沒結婚前都稱為女孩兒,何況你,小不點兒一個。」

紀念瞥了他一眼,抿著唇不說話了,顯然是拒絕再交談的意思。

程齊說把自己丟在路口就行,紀念也不和他客氣,車子開到月半彎外,她停下來對程齊說:「程隊,我到了。」

程齊點點頭,解安全帶準備下車:「再見。」

紀念點點頭:「再見。」

她將車停進車庫,接著上樓,進電梯。開門進了房間,她直接癱坐在地板上,動也不想動,這一路,她都綳著神經,生怕程齊問她關於Able的事。

哦不,那人說,他不是Able,他叫談宗熠。

如果程齊問起,她該怎麼說呢?說這個叫談宗熠的,長得和她死去的未婚夫一模一樣,所以,她才失控?

程齊一定安慰她,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是兩個長相相同的人。

不不不,她曾和他朝夕相處三年,相像到什麼地步,她才會認錯?何況,她是他的未婚妻啊,誰會認錯自己的未婚夫呢?未婚夫,念及這三個字,紀念就心如刀絞,當初求婚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仿若昨日,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刻在她的心上,她永生都不會忘記。

十幾歲時,她曾幻想過心愛的男子向她求婚時的場景,一定會有鑽戒、鮮花,動人的情話和誓言,總之要多浪漫就會有多浪漫。可是,當遇見這個人之後,她才發現,只要能夠和他在一起,這就已經足夠浪漫了。

當他對她笑,她看著他溫柔明亮的雙眸時,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生一世。

劍橋的環境是極好的,綠草如茵,一望無際,天空藍得連一絲雜質都沒有。春夏,劍河裡有無數的天鵝和野鴨,午後,撐篙遊河,躺在溫暖的陽光下,微風拂面,說不出的愜意自在。她和Able住在李琴公園外,一棟紅磚小樓,兩層,外面帶一個小院子,院子里,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齊,窗下種著薔薇和玫瑰。

那天,與平常無數個日子一樣,Able穿著襯衫長褲,拿著洒水管給院子里的花草澆水,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跳躍,晶瑩剔透,他逆著光,面容模糊,偶爾轉過頭來對她笑,眉梢眼底都是溫柔。

她正戴著手套擦玻璃,看見他對自己笑,整顆心都軟軟地塌陷下去,在一起這麼久了,他仍然令她心動,迷戀。她用手敲了敲玻璃,Able聽見聲音,扭頭看她,她張大嘴,用唇語緩慢地說了一句簡短的話。

Able疑惑地盯著她,而後笑了,像小孩子的那種笑,每一個毛孔透著歡喜。

紀念丟下抹布跑出去,一頭扎進他懷裡,仰著頭看他,再一次重複剛才的話:「我們結婚好不好?」

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抓起她的手腕,故作嫌棄道:「清洗劑都擦我衣服上了。」

紀念咯咯笑起來,伸手要摸他的臉,他仰著頭,她踮著腳伸長胳膊,兩個人嬉鬧著,一個踉蹌,齊齊摔倒在草地上。

她索性就賴在他懷裡了,Able側身,伸出一隻胳膊給她枕著,兩人臉對臉,她又問:「還沒說好不好?」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Able逗她,「得想想。」

「誰兒戲了?我可是無比嚴肅認真的。」紀念一臉正經。

「哦?」Able忍著笑,挑眉道:「鮮花呢?鑽戒呢?求婚宣言呢?」

紀念一點點地睜大眼睛,做驚訝狀:「看不出你這麼俗!白長了這一張無欲無求的臉。」

「唔。」Able低著頭,肩膀微微一聳,竭力忍著笑,「結婚本身就是紅塵俗事。」

紀念坐起來,歪著腦袋想了片刻,覺得他說的似乎也有道理,於是,擲地有聲地留下兩個字:「等著。」然後起身跑開。

Able抬頭,望著她飛奔而去的嬌小背影,眼底隱著溫柔和寵溺。

半晌後,她手捧著一束玫瑰回來,將鮮花送到他面前,仰著頭,認真問道:「Able,我想嫁給你,你願意娶我嗎?」

他忍俊不禁,伸手接過玫瑰花,這才發現,玫瑰是他前天摘來放在餐桌上的那束,花莖上還沾著水,水滴順著他的掌心落了下來。

紀念真有些緊張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緊緊盯著他,垂在身下的右手收攏成拳,裡面是放著一枚他們一起去看《哈利·波特》時,買來留念的裝飾戒指。Able看著她,笑意從眼底一點點流淌出來,溫柔蝕骨,他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我願意。」

五月,春末。百花齊放,天地間一片晴朗明媚。

房間里,一片漆黑,月光透過窗紗照在地板上,朦朦朧朧的一束光暈,她盯著那束光看,人依舊陷在回憶里。

她今日最深的悲哀,都是對昨日歡樂的回憶。

林喜兒聽見手機響時,正在車裡和剛認識不久的藍眼睛男友吻得火熱,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她罵了句髒話,然後從包里翻出手機。她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時,立即對身邊的男友做了個手勢,理了理衣服,開門下車。

「妞,大半夜的不睡覺幹嗎呢?」林喜兒問。

聽筒里傳來淺淺的呼吸聲。

「念念。」林喜兒有些緊張。

許久,紀念才強忍住哽咽,開口道:「我看見他了。」

這段時間,紀念深夜給她打電話的次數變少了,林喜兒看她的郵件,覺得紀念的生活已經漸漸恢複平靜了,她還以為,紀念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也許再過不久就能夠走出來。

「念念。」林喜兒輕嘆一聲。

「我看見他了。」紀念固執地重複。

林喜兒嘆了口氣,以為她又夢魘了,她至今都沒從失去Able的痛苦中走出來。

「念念。」她斟酌著,緩緩開口,「在醫院裡,我們親耳聽見醫生宣布他的死訊,是我親手將白布蓋在他臉上的。」

林喜兒紅了眼眶,喉嚨陣陣發緊,只要一想起那日的場景,她就覺得呼吸不過來。

二十五歲的Able,在那個滂沱大雨的深夜,永遠地離開了她們。紀念的幸福,被埋葬在那間醫院,在醫生宣判Able死亡的那一刻。

「喜兒,連你也不信我嗎?」紀念幾乎崩潰,「他那張臉,幾乎夜夜都會在我眼前出現,我怎麼會認錯?他就站在我面前,和Able一模一樣。」她的語氣里透著急迫、絕望,還有悲慟。

「難道Able有孿生兄弟?」林喜兒自言自語,「不,他曾說,他是獨子,他父親在他出生前幾個月就去世了。」

紀念閉上眼睛:「他被當成嫌疑人拘回我們局,就在我面前,我還抓了他的手。喜兒,你相信我,這不是我的幻覺。」

「和Able一模一樣?」她問。

紀念點頭:「是,一模一樣。」

「我儘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完,然後回去陪你去見他。」

不瘋魔,不成活。

如果紀念瘋了,她就陪她一起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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