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在我夢裡,在我心裡,未曾遠去 第三節

她呆坐許久,望著窗外怔怔發愣,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不停,她恍然回過神,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片刻,才按下接聽鍵:「媽媽。」

「念念,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電話那端,是姚樂芸女士中氣十足的聲音。

「在工作,沒聽見。」她語氣有濃濃的鼻音。

可姚女士沒有絲毫察覺,自顧自地說:「哎呀,不是我說你,女孩子家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多不好,你呀,就該讓你爸給你找份輕鬆體面的工作。」

紀念聽得頭痛,她急忙止住話題:「媽,我這麼大了,知道該做什麼。」

姚樂芸的聲音戛然而止,氣氛有些尷尬,半晌後,她訕訕說:「是啊,你大了,不需要我了。」

紀念不說話,姚樂芸覺得無趣,便不再說下去,頓了片刻,她說:「念念,你那還有錢嗎?」

「媽,我這個月還沒發工資。」

「找你爸要呀,他是你爸,不給你給誰。」姚女士聲音高起來。

「媽,我半月前才給過你五千。」

姚樂芸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紀念會突然這樣說,她怔了怔,然後立刻反應過來,冷笑一聲:「五千?還不夠你爸一頓飯的錢,你們父女倆住豪宅吃海鮮,就丟我一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她知道姚女士要是抱怨起來,鐵定沒完沒了,她緊緊握著手機,輕嘆一聲,無比疲倦道:「好,我下午給你轉。」

她說完這句話,姚女士立刻安靜下來,寒暄兩句後就掛了電話。

紀念深深吸了口氣,但心裡卻抑制不住委屈難過,淚意泛上眼眶,她咬著唇,硬憋著一口氣,不讓自己哭出來,這口氣,頂得她腦袋又漲又疼。

倏忽,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她才七八歲,與姚樂芸的母女關係還很親密,姚樂芸愛美,是街道上最會打扮的女人,一雙巧手,能織出漂亮的毛衣和帽子。冬天,她織兩件大紅毛衣,一大一小,母女倆穿著走出去,任誰見了都誇好看。

紀念從小不會梳頭髮,每天早上蹲在地上,靠在姚樂芸懷裡,讓她幫自己梳,她邊梳邊念叨:「我像你這麼大時,就能幫你外婆放牛了,你啊,連頭髮都不會梳,要是沒有我,看你怎麼辦?」

「你不就在這呢,怎麼會沒有?」她不以為意。

「難道我還能跟著你一輩子啊?」姚樂芸說。

後來,姚樂芸愛上了打麻將,回家越來越晚,與父親的爭吵也越來越多,開始有難聽的流言蜚語從街坊四鄰的嘴裡傳出。

然而,真正令她們母女關係發生改變,是她十歲那年。那天,她與同學去公園玩,八月份,正是荷花盛開的好時節,大家提議去摘蓮蓬吃,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湖邊去。

期間,大家有說有笑,忽然,某人指著正前方對她喊:「哎,紀念,你看那是不是你媽媽?」開家長會時,大家見過彼此的父母,因此認識。

紀念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留著長捲髮,穿寶藍色裙子的女人可不就是她媽媽姚樂芸?而此時,她正與一個陌生男人並肩坐在長凳上,姿態親密,談笑風生。紀念看著這一幕,自然想起鄰裡間的流言,她羞憤至極,瞬間紅了眼眶,恨不得立即衝過去拖走姚樂芸。

可轉念一想,身邊還有這麼多同學看著,她不能讓自己以後在學校成為別人的笑柄,於是,忍了又忍,才轉過身朝同學做了個噓的手勢:「那是我舅舅,我媽媽走時,交代我,她和舅舅有事情說,讓我乖乖在家寫作業,咱們快繞道,不能讓她看見了。」大家都信以為真,默默地點頭,然後一起轉身離開。

翌日,紀念悄悄跟蹤過姚樂芸,她躲在麻將館外,看著她在裡面和別的男人說笑,看著她抽煙,忽然間覺得陌生,好像這只是披著她媽媽皮囊的陌生女人。

紀念也看到過她和別的男人出去吃飯、逛街,她和他手牽手,神情與正在談戀愛的年輕女孩兒一樣。

幾次後,她實在忍不住了,有一天,在姚樂芸再次要出門時,她跑去質問她:「你每天都出去幹嗎?」

「管這麼多幹嗎?做你的作業去。」姚樂芸若無其事地說。

「我都看見了。」她抿著唇瞪姚樂芸,「你和別的男人出去,你們去公園,去逛街,我都看見了。」

姚樂芸立即變了臉色,但很快恢複鎮定,她皺著眉呵斥她:「小孩子家瞎想什麼,我和朋友出去逛街怎麼了?就像你平常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一樣。」

紀念氣極了,可又不知該怎麼反駁她,憤怒至極下她口不擇言道:「你們在街上手牽手,你還知不知羞,怪不得爸爸和你吵架。」

聞言,姚樂芸怔了怔,她臉色鐵青,伸手要打紀念,但舉在半空又放了下來,恨恨地罵道:「我怎麼養了你這麼一隻白眼狼!你爸好,以後你找他給你做飯、洗衣,什麼事你都去找他,別來找我!」說完,換了鞋甩門離去。

紀念癟癟嘴,號啕大哭,心裡又氣又委屈。

那時,姚樂芸和紀時天幾乎日日吵架,有時甚至動手,他們紅著眼睛扭打在一起,像仇敵,紀念看著他們,只覺不寒而慄。她因為看見姚樂芸的種種事情在前,於是每次碰見他們爭吵,她就偏向父親那一邊,她整日與姚樂芸針鋒相對,母女關係日益緊張。

俗語說,母女沒有隔夜仇。但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人與人之間,越是親密的關係越容易產生隔閡。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事出有因,是有苦衷有立場的,理應得到理解,否則,就會感到委屈、怨憤,在這種情緒下,難免相互指責,長此以往,對彼此只剩失望。

直到她十六歲那年出事,姚樂芸和紀時天終於決定離婚。接著,她被紀時天送出國,從此,與父母的關係就徹底變得冷淡而疏遠。

紀念與Able戀愛後,自己真真切切處在了男女關係中,再設身處地地想起當年的姚樂芸,漸漸地就開始有些理解了。那時候,紀時天為掙錢和事業而忙,整日不回家,偶爾回來,倒頭就睡,不再關心妻子,夫妻間也很少再聊天談心,姚樂芸向他哭訴過幾次,結果卻換來紀時天的不耐煩,他認為她不理解自己,繼而兩人不斷爭吵。

姚樂芸無事可做,只好每天出去打麻將,她原本精神和感情都處於孤獨時期,而恰好有獻殷勤的人出現,儘管姚樂芸知道這是一件於情理於道德都不合的事,可她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後來紀念始終自責,如果自己當時懂事一點,做一個貼心的女兒,及時給予她安慰,或許姚樂芸後來就不會變得這麼庸俗而墮落。

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難過,許多情緒堆積在胸口,紀念覺得自己快要被撐爆了。她起身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沖了把臉。

從衛生間里出來,她拿著洒水壺去給窗台上的綠植澆水。這盆綠植叫「一帆風順」,綠色的葉子,白色的花,她一年四季都養這個,定期澆水、施肥,可仍然養死了好幾盆。

她還記得,當年在英國時她和Able養的那盆,他們養了許久,它開得很好,葉子翠綠欲滴,花長得很高,伸在葉子外面,潔白且充滿生機。後來,Able不在了,那盆花很快死了,她接著再養,但從未養活過。

立春後,晝長夜短。六點鐘,夕陽還未完全落下,天邊透著一抹玫瑰色的光暈,紀念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頭喝盡後,她起身準備離開。

她剛走出去就遇見了程齊,四目相對,她有些尷尬,但又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她朝他淡淡一笑:「程隊還沒走?」

程齊望著她:「等你呢。」

紀念一愣,旋即問:「有什麼事嗎?」

她的目光像小獸似的,尖利、戒備,亮得驚人,同事半年有餘,她看他,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程齊啞然失笑:「紀念,你怕我?」

紀念被問得又一愣,疑惑地看著他,然後搖頭。她又不是罪犯,怕他做什麼?

「上車,我送你回去。」說完,轉身準備到駕駛座門前。

她今天狀態不佳,程齊擔心她出事。

紀念反應過來,忙喊:「程隊。」

兩個人說話間,天已經黑了下來,路燈亮起,照在黑色的車身上,折射出冰冷堅硬的線條。

紀念開的是牧馬人,中型的SUV,很少有女孩子開這類型的車,他第一次見她從車上下來時,也嚇了一跳,這一人一車的,要多不協調就多不協調。

景一見了後,眼睛睜得老大:「紀念,你不會把你男朋友或老爸的車開出來了吧?」

「不。」紀念看了眼她的車,平靜道,「是我的。」

「酷!」景一朝她豎大拇指。

程齊至今沒見過比紀念還要奇怪的女生,外表嬌小柔弱,卻又偏偏透著一股倔強,生人勿近的氣息,她不像是故作神秘,彷彿是打心底里不願被人了解接近,可越是這樣,就越吸引著自己。

「程隊,我自己能開,謝謝你。」紀念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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