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什麼?"

"我,我有一次看到親密男友與一夜總會公關小姐開談判。"

承歡張大嘴。

"於是,婚約立刻告吹。"

承歡第一次聽她披露此事,毛毛竟把這段故事收藏得如此縝密。

"為什麼不在家談判?"

毛毛慘笑,"後來我才知道,他倆彼此害怕對方,已不敢在私人場所見面。"

承歡駭然。

"那一天,也是個夏天,陽光普照,早上起來,同往日並無異樣,"毛毛嘆口氣,"不過,這種人,失去也不足惜。"

"你會不會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不,"毛毛笑了,"我不會逃避現實,我情願早點發覺。"

"他們談些什麼?"

毛毛反問:"重要嗎?不過是錢債問題。"

承歡低下頭,不寒而慄。

過一刻她問:"後來呢?"

毛詠欣有點呆,"我們的關係告一段落。"

"不,我是指那對男女。"

毛毛忍不住笑,"你道是看小說,每個人物的結局讀者都有權利知道?"

承歡訕訕地。

"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個舞小姐可長得美?"

"十分漂亮白皙,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年紀與我相仿。"

"你怎麼知道她的職業?"

"他告訴我的。"

"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

"沒有,去年他結了婚,娶得一個有妝奩的女子,生下一對孿生子。"

承歡不語。

詠欣黯然道:"很明顯,有人願意原諒他。"

承歡連忙安撫,"我們不在乎那樣的人。"

毛詠欣嘴角始終含笑,無人知是悲是喜。

這時承早發現了姐姐,自己先走過來招呼,一手搭在姐姐肩上,十分親昵。

承歡仰起頭,"你走好了,我替你付帳。"

"謝謝姐姐。"

那個少女從頭到尾留在另一邊沒過來,稍後隨承早離去。

毛毛問:"為什麼不順道打個招呼?"

"算了,姑奶奶,也許人家沒心理準備。"

毛詠欣說:"這種女孩一點規矩也無,一次生日,我請弟弟與女友一起吃飯,她說沒空,亦不讓我弟弟來,叫弟弟到商場陪她看店,如此賣弄男友聽話,那種小家子氣,也不要去說它了。"

承歡抬起頭,"倘若承早有個那樣無聊的女友,我不會怪那女孩子,是承早眼光品味差,我們沒好好教育他。"

詠欣呼出一口氣,神色漸漸鬆弛,"承歡,你真好,你不大怪別人。"

承歡笑,"哎呀呀,毛毛,當然都是我們的錯,我同你,身為時代女性,受過高等教育,又有一份優差,簡直立於必敗之地,不認錯只有招致更大侮辱,自己乖乖躺下算了。"

毛毛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鄰桌一位外國老先生探頭過來問:"什麼事那樣快樂,可以告訴我嗎?"

承歡抹一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溫柔地對銀髮如絲的老先生說:"蛋糕非常香,咖啡十分甜,這裡又沒有地震,活著真正好。"

老先生也咧開嘴笑,"年輕真正好才是。"

這次毛毛都由衷應道:"你說得對。"

第二天,承歡拉著承早問長問短。

"那是你固定女友嗎?"

"才怪,我在約會的女孩不只她一個。"

"你要小心,男人也有名譽。"

承早點點頭,"可是比女性好一點吧,只要學業與事業有成,風流些不妨。"

承歡看著他,"那起碼是十年後的事,對不對?"

承早一味笑。

"有喜歡的人,把她帶回來見見父母。"

承早沉默一會兒,"十劃都無一撇,況且,也不是人人像辛家亮,可以往家裡帶。"

這話是真的。

承歡記得一年前她把辛家亮請到家中,雖然已經預早通知父母,可是家門一開,麥太太仍在炒菜,麥先生光著上身在修理電視機,家裡狹小凌亂嘈吵,使承歡為之變色。

太不體面了。

可是辛家亮絲毫不介意,寒喧完畢,立刻幫麥先生換零件,十分鐘內電視恢複功能,又吃了兩大碗飯才打道回府。

辛家亮的表現若差那麼一點點,就過不了這一關。

承歡當然明白弟弟所指。

承早感喟說:"姐夫真好人品。"

人家父母教得好。

承早說下去:"等到真正有感情,才請返家中不遲,這可真是一個關口。"

吃飯了,姐弟連忙取出折台折凳擺好。

承歡記得那次辛家亮叫摺椅腳夾到手指,忍痛不作聲,愛是恆久忍耐。

他甚至沒想過要改變她,麥承歡做回麥承歡已經夠好。

承歡托著頭微微笑,真幸運。

承早說:"現在都沒有像姐你那麼單純的女孩子了。"

"你又有什麼心得?"

"她們吃喝玩樂都要去好地方,衣食住行都需一流水準。"

承歡脫口問:"那,拿什麼來換呢,你總得有所付出呀,有什麼好處給人?"

"有些稍具美色尚可,可是另一些不過得眼睛鼻子的也妄想什麼都不用做坐在那裡享福。"

承歡敲弟弟的頭,"叫你刻薄過,一元只剩五仙。"

承早抗議,"這才好呢,至少我看到異性不會暈陶陶。"

"記住,"承歡說,"一早表態,讓對方知道你愛父母。"

麥太太端著菜出來,詫異問:"姐弟嘟嘟嚷嚷說了這些時候講的是什麼?"

承早答道:"做人之道呀。"

"嫁了之後仍可回來,又不是從前,想見娘家的人還得請示過夫家。"

"有這種事?"

"你外婆就生活在封建時代。"

不過是一百年左右之前的事,卻已像歷史一般湮沒。

承歡問:"父親不回來吃飯?"

"張老闆有事,這麼些年來,她只信他。"

承歡說:"嘩,四個菜。"

"怕你婚後沒得吃,趁現在補一補。"

"媽,你也怪累的,天天煮那麼一大堆,其實吃隨便點對身體有益,一菜一湯也夠了。"

麥太太低下頭,"可是,我不做菜,又做什麼?"

承歡連忙說:"打毛衣。"

"嬰兒衣服?"麥太太大喜。

"不不不,替我做,今年流行短身水彩色毛衣,在外頭買,挺貴,你幫我織。"

麥太太托著頭,"我沒興趣,你去現買現穿好了,是嬰兒服又不同。"

承歡笑出來,"那麼辛苦帶大我倆,還不夠?"

麥太太說:"你不知道嬰兒的好處,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他可不理你穿得怎麼樣,有無財勢學問,他的笑聲一般歡樂清脆,他的哀樂毫無掩飾。

是,這是真的,然後受環境熏陶,漸漸學壞。

麥太太說:"我最喜幼兒。"

"人人喜歡,但是不是人人似你,願意不辭勞苦。"

"我就不明白了,隔壁趙太,堅決不肯代為照顧外孫,並且振振有詞云:是含飴弄孫,不是含飴養孫呀,你說是不是,學識倒是很好,可惜沒有愛心。"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承歡沒有意見。

"現在她女兒女婿都不大回來了。"

承歡喜歡聽母親細細報道鄰居近況。

"婁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婁小姐替父親換一堂傢具,誰知挨罵:要換,換房子,換家具有個屁用。"

啊,承歡悚然動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歲都沒弄到私人樓宇,叫二十多歲的婁小姐如何有辦法,於是婁小姐也不大回來了。"

承歡笑,辦不到,只好避而不見,她也險些兒回不來。

一些父母對子女要求過苛。

母親說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無窮,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賣了一幢投資公寓。"

"幹什麼?"

"她要出外留學。"

承歡點點頭。

過片刻,麥來添回來了。

"咦,你們母女在談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見她們言歸於好,臉上喜孜孜,這個單純的老實人,居然亦在都會的夾縫中生存下來,承歡充滿憐惜悲慟,像成人看嬰兒,她也那樣看父親。

她站起來,"我回房收拾東西。"

小小五斗櫃內有一格收著照片簿子,照片這樣東西,拍的當時既麻煩又無聊,各人好端端在玩,你叫他們看鏡頭,可是事後真是千金不易。

穿著中學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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