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真的意見來了,十分兇猛,"去什麼,有什麼好去?還能做朋友,又何必分手。"可見原來他心中一直替岱宇不值,"做什麼戲,又給誰看?何用為不相干的人故作大方,告訴甄保育,凌岱宇在珊瑚島弄潮未返。"
乃意大力鼓掌,啪啪啪。
維真似動了真氣,"正在山盟海誓,忽爾見異思遷,對這種人,小器又何妨,記仇又何妨!"
乃意喝彩,"好,好,好。"
"根本不必叫岱宇知道這件事。"
乃意見維真同心合意,便將帖子扔進廢紙箱。
維真卻拾起其中一張,"喂喂喂,我們還是要去亮相的。"
怎麼說法?
維真笑笑,"同甄家尚有生意來往。"
乃意不由得惆悵起來,公私這樣分明,她一輩子都做不到,非得像維真這般活絡不行。
過幾日,乃意已渾忘這件事,岱宇卻找上門來
討帖子。
乃意據實相告,"扔掉了。"
岱宇冷笑,"你有什麼權扔掉我的東西?"
又來了,半條小命才揀回來,又不忘冷笑連連,看樣子她這個毛病再也改不過來。
"我們不想你去。"
"我並沒有說要去。"
"怕你難以壓抑好奇心,定要去看看,人家賢伉儷長胖了還是消瘦了。"
"你太低估我。"又是冷笑。
乃意不語。
"說真的,他們胖了還是瘦了?"岱宇終於問。
"不知道,自茶會回來再告訴你。"
岱宇燃著一根煙,"想起來,往事恍如隔世。"
"那才好,要是歷歷在目,多糟糕。"
岱宇嘴角抹過一絲苦苦的笑,乃意知道她說的,乃屬違心之論。
乃意於是問:"你倒底去不去,去就陪你去。"
"我沒有那麼笨,你替我找個借口,買件禮物,請他們饒恕我缺席。"
"得令,遵命。"
"然後,告訴我他們是否快樂。"
"人家是否快樂,干卿底事?"
岱宇低頭,看牢一雙手,不語。
"說到底,你究竟是希望人家快樂呢,還是不快樂?"
岱宇看向遠處,"你說得對,一切已與我無關,在他的世界裡,我是一個已故世的人物,倘若不識相,鬼影憧憧地跟著人家,多沒意思。"
"哎呀,"乃意拍拍胸口,"總算想通了。"
岱宇扭過頭來嫣然一笑,"還不是靠您老多多指點。"
忽然又這樣懂事,真教乃意吃不消。
岱宇摟著乃意肩膀,"你最近怎麼了,說來聽聽,如何同時應付事業愛情學業,想必辛苦一如玩雜技。願聞其詳。"
乃意傻笑著不作答。
凌岱宇終於覺得這世上除了她還有其他的人了,居然關心起朋友的起居飲食來。
以往,在感情上,她只懂得予取予攜:凌岱宇永遠是可愛純潔的小公主,專等眾人來呵護痛惜,處處遷就她是天經地義,名正言順之舉,習慣把一切不如意事轉嫁親友負擔,很多時候都叫人吃不消。
在乃意心底下,一直懷疑,甄保育會不會也就是為這個反感。
不知道是幸是不幸,隨著環境變遷,岱宇這個毛病好似有改過的趨向。
半晌乃意才咳嗽一聲,"呃,我嘛,乏善足陳。"
岱宇看著她,"乃意你這點真真難得,你是少數對自己不大有興趣的人,一說到自身,支支吾吾,岔開話題,不置可否,多可愛。"
乃意汗顏。
她認識若干愛自己愛得無法開交,愛得死脫的人,一開口,三五七個鐘頭,就是談他個人的成敗得失,喜怒哀樂,別人若打斷話柄,會遭他喝罵,略表反感,那肯定是妒忌。
"乃意,"岱宇又怯怯地說,"我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啊,居然檢討起自己來。
乃意感動得眼晴都紅了。
"不,"她連忙安慰好友,"你只是想不開,慢慢會好,不是已經進步了嗎?"
話要說得婉轉,不能直接打擊她,可是也不得不指出事實,唉,做人家朋友不簡單。
岱宇苦笑,"我還有得救?"
乃意不忍心,"小小挫折,何用自卑,岱宇,我看好你,不要讓我失望。"
"乃意,你真是煲冷醋專家。"
"岱宇,曬完太陽戲畢水,也該有個正經打算了吧?"
"韋律師也那麼說,我總是提不起勁,"岱宇搖搖頭,"不知是否遺傳,一身懶骨頭。"
任乃意要是有那樣的條件,任乃意可能會做得比她更徹底。
茶會那日,區維真與任乃意因想早走,到得很早。
新居看得出經專家精心炮製,光是道具,已叫人眼花繚亂:威士活的瓷器,拉利克的水晶,蒲昔拉蒂的銀具……
乃意暗暗搖頭,肯定這些都是林倚梅的妝奩,做壞規矩,世上女子乾脆不用出嫁。
任家沒有嫁妝,只得人一個,乃意吐吐舌頭,要不要拉倒。
幸虧那區維真粗枝大葉,根本沒把這些考究的細節看出來。
如果岱宇也來了,也許會覺得安慰,甄保育夫婦不快樂。
不必憑空猜臆,毋須捕風捉影,人家根本毫不掩飾不和狀態,甫新婚,已經相敬如冰。
甄保育坐在露台上抬頭仰看藍天白雲,一言不發,林倚梅在廚房吩咐僕人作最後打點。
區維真搔著頭皮小小聲說:"氣氛不對。"
乃意只得走到倚梅身邊搭訕說:"別忙嘛,坐下來,我們聊聊天。"
倚梅遞一杯茶給乃意,"岱宇可打算來?"
"她出了門。"不算謊話,到停車場也是出了家門。
倚梅攤攤手說:"岱宇若果看到這種情形,一定笑死。"
乃意連忙維護朋友,"岱宇不是這樣的人,況且,我看不出有什麼好笑的事情。"
倚梅不禁嘆息:"任乃意任乃意,我真佩服你,貫徹始終,朋友眼裡出西施,在你心裡,凌岱宇居然渾身上下渾無缺點,你比甄保育還要厲害,他頭腦是清醒的,只是無法自拔。"
"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說別的,你的手臂無恙吧?"
倚梅將兩條手臂盡量伸直平放,乃意很清楚看到,左臂已經短了三五公分,並且,高低不齊。
"這條膀子已廢。"倚梅頹然。
乃意安慰她,"不要緊,你有內在美。"
倚梅一聽,陡然大笑起來,"任乃意,怪不得你可以成為小說家。"
乃意悻悻地,"你們甄家這幾個人,沒有一個好侍候。"
"對不起對不起。"
乃意好奇,"告訴我,甄佐森怎麼了?"
"好得不得了,城裡花鋪所有毋忘我都被人一掃而空,他才不愁寂寞。"
輪到乃意嘻哈大笑,"佐森不是壞人。"
倚梅溫和地說:"你有一雙善良的眼睛,看不到人家劣跡。"
"那是我的福氣。"
外邊露台上區維真問候友人:"婚姻生活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甄保育好似沒聽見這條問題,改問:"最近有否見過岱宇?"
"她很好,請放心。"
保育訕笑,"這上下一定想對我三鞠躬多謝我不娶之恩。"
區維真沒給他留面子餘地,"你說她不應該嗎?"
"當然理直氣壯。"
"保育,倚梅付出良多,你應好好珍惜。"
甄保育呵呵地笑,"這麼說來,獵物應對獵人感激不盡?"
維真變色。
甄保育像是把要說的話統統已經說盡,伸長了腿,頭枕在雙臂之上,雙目遙視天空,像是要看透大氣層的模樣,世上之事,或大或小,或悲或喜,再也與他無關。
維真坐在老朋友身邊,為之語塞。
那邊門鈴一響,又來了一位客人,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出現的正是甄佐森。
此人手中捧著一大束紫色毋忘我,乃意一見,不禁絕倒,甄佐林一進門,不知做錯什麼,已惹得笑聲連連,一副尷尬相。
趁倚梅去插花,乃意問他:"尊夫人好嗎?"
甄佐森自斟自飲,"她當然好得不得了。"
"你別黑白講。"
"小姐,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女人真是弱者?甄氏建築的虧空,統統由我而起,刮下來的脂膏,卻不入我口袋,你明白沒有?"
真是一筆爛賬。
"夫家的刮在囊里不算,娘家人亦不放過,"甄佐森用嘴向倚梅呶一呶,"直想把所有人抽筋剝皮,方才心滿意足。"
乃意沒想到會聽到這許多是非。
"嘴巴還不饒人,一天到晚嚷嚷:把我娘家的門縫子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