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醒來只覺腰身酸麻,鄧醫生俯身同她說:"夏小姐,你休息一晚,明朝出院。"

銘心在病床上看雨果的小說悲慘世界,讀到動人處落下淚來。

鄧醫生進來看到封面,微笑說:"雨果與狄更斯都是我崇拜的作家。"

銘心嘆道:"那麼悲壯的小說怎麼寫出來!"

鄧醫生問:"你身體如何?"

"有點累。"

看護捧進一隻大大的水果籃子。

銘心大奇,根本沒有人知道她在醫院,由誰送來?

鄧醫生咳嗽一聲,"是我小小心意。"

他走開之後,銘心繼續看小說。

累了,書仆一聲跌在地上,她轉一個身,繼續睡。

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拾衣物離開醫院。

鄧醫生送她。

"夏小姐,你願意與病人見個面嗎?"

銘心一怔,搖搖頭,"我不想看到情緒激動的家族。"

"他保證不哭。"

"是一個他嗎?"銘心笑,"請代為轉告,助人為快樂之本。"

鄧醫生還想說什麼,安德臣醫生進來擁抱夏銘心。

"我代表醫院感謝你。"

銘心自行叫車回到故園,只得魯媽迎出來。

銘心詫異,"都出去了?"

庭院深深,十分靜寂。

"是,元聲本來找你,可是你又不在。"

銘心沒好氣,"不過是找個籍口逃課罷了。"

魯媽笑了。

書桌上放著一封英文告假信。

"親愛的銘心,家裡有事,元心與我出去,稍後再談詳情。"

她放下信回房去。

忽然忍不住走上三樓,聽見有聲響,便笑道:"你一個人在家?"

自卓元宗房裡出來的卻是女佣人,見是銘心,笑道:"他們都不在。"捧著換下來的床罩離去。

門沒關好,銘心在門外站了一會見。

自門縫看去,只見到書桌一角,桌面桌底都疊滿書,這些日子,他在房間里,就是讀書彈琴吧。

銘心回到樓下,感到好不寂寥。

三兄妹去了何處,難道真的往巴黎購物去了。

她獨自換上泳衣,緩緩在室內泳池遊了一陣子,上岸後覺得混身舒暢,與電子象棋對弈起來。

這一下就到了下午,銘心似個孩子般渴睡。

銘心到這個時候才發覺故園有多大。

她一個人坐在露台上聽海浪聲。

忽然耳畔傳來隱約的提琴聲,她焉然脫口問:"元宗,是你回來了嗎?"

當然不是。

銘心看了一會電視新聞,上床睡覺。

整晚留意有無人回來,卻不覺有聲響。

天剛亮,先聽到鳥叫,銘心內心牽掛,梳洗後立刻去找人。

看到元聲坐在廚房喝咖啡,說不出的高興。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元聲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

"這話由我問才對,元心呢,還沒回來?"

"這些日子你好像是我們小家長。"

銘心也斟一杯咖啡喝。

元聲問:"為什麼不問元宗?"銘心一怔。

"你最關心他。"

"他是病人。"

"你知道他患什麼病?"

銘心搖搖頭。

"到現在還未知,由此可知你不是好事之徒。"

銘心笑。

"由他自己告訴你好了。"

元聲一回來,故園就熱鬧起來。

他凝視她,"銘心,是我先看見你。"

銘心愕然,"啊,什麼意思你來了,你看見,你征服?"

"的確是我認識你在先。"

銘心告訴他:"百多年前北美洲篷車隊西征,霸佔紅印第安人土地,據說只要策騎騁馳,日落之前所到範圍,都屬於該人,不費分文。"

"有那麼便宜的事。"

"所以,口氣不要像那些人。"

元聲有點委屈,"又聽了教訓。"

銘心抬起頭,"今晨連魯媽都出去了。"

"家裡有點事。"

銘心覺得她不應打聽是什麼事,故此笑問:"你怎麼不與他們在一起?"

"我特地抽空回來看你。"

"多謝盛情。"

"我是真的。"

銘心看著他,"我也覺得不是假意。"

元聲說:"我要去接更了,待會元心回來,叫她守在家裡。"

銘心攤手,"我不是家長。"

"你說話,她會聽。"

元聲顯然有要事待辦,開著車子離去。

下午,傭人們陸續回來,故園又有腳步聲。

"夏小姐的電話。"

銘心以為是元聲,對方卻說:"我是鄧醫生。"

"是,鄧醫生有什麼事。"

"病人的手術成功。"

"啊好極了,"銘心由衷的高興。

"有一事與你商量。"

"鄧醫生不必客氣。"銘心納罕。

"病人想與你見面。"

銘心詫異,"我認為沒有必要。"

"我同他說過你的意思,可是他相當堅持。"

"同他說我祝福他。"

"他想面謝。"

銘心覺得鄧醫生有點婆媽。

於是她重申一次:"我不會出來。"

鄧醫生無奈,"打擾你了。"

銘心放下電話。

她做這件事是因為她高興那樣做,不因為想聽個謝字。

凡事想別人感激,那是必然要失望的。

元心回來,跳到沙發上嘭一聲躺下,"累壞人。"但她的神情不失愉快。

銘心點點頭,"又有人向你求婚了。"

她咕咕笑,"那也真夠累的,總得顧全他們顏面,找個好聽的藉口,端張梯子,讓他們下台。

銘心接上去說:"我學業未成,我年紀太小,我父母不贊成我過早戀愛……哈哈哈哈哈。"

她們大笑起來。

"銘心,多人向你求婚嗎?"

銘心搖頭,"從無。"

元心吃驚,"什麼?"

銘心有自知之明,"我沒有妝奩,性格也太剛健。"

元心卻說."我喜歡你。"

銘心故意說:"你年紀比我小大截,而且,經濟又不能獨立,不……我不予考慮。"

兩人又笑得彎腰。

管家剛巧回來,聽到這樣清脆的笑聲,不禁微笑,年輕真好,總覺得開心,要待三十年後,才會打著冷顫想:那時怎麼熬過來,而且,居然也不是不快樂,唉。

銘心仍然拉著元心上課。

元宗一連幾天沒有回家,去了何處?身體又不是那麼方便。

要問,也問得出究竟來,可是銘心決定等卓元宗回來。

元聲告訴她:"元華訂婚了。"

銘心愕然,都沒聽說她找到新對象。

"這是一宗便利婚姻。"

銘心說:"噓。"

"幸虧對方人品與家境都不錯,希望家庭溫暖可以使元華情緒穩定下來。"

銘心不方便發表意見。

"我不會那樣做,我結婚對象必定是我至愛。"

銘心說:"我思念元華。"

元聲說:"我也是,"過一會他又透露,"家母去世,給她很大打擊。"

銘心見他像是有話傾訴的樣子,便斛一大杯咖啡給他。

"那時我與元心都小,父親與元宗恰出外旅遊,只有元華是目擊者。"

銘心愣住,目擊何事?

"那日清晨,是元華髮現她倒卧床上。"

是意外,銘心抬起頭,不覺一驚。

"家母是自殺辭世。"

銘心脫口而出:"啊。"

"是,為著某些原因,她一生鬱鬱寡歡,其實,表面上看,人家一生追求的,她都已擁有,但是她不快樂,並且決定結束生命。"

銘心十分震驚,這是故園最大的秘密吧。

"開頭我不懂,稍後覺得她行為自私,人生在世,總有責任,需要履行,至少要看著子女長大。"

銘心不出聲。

"我愛你,是因為你熱愛生命。"

銘心又吃一驚。

"到最近才原諒了她,我明白如果不釋放,就不能安心。"

銘心默默聆聽。

"元華一直告訴我,母親躺在床上,臉色灰敗,生命已逝,家裡一共有七個傭人,可是沒有人幫到她。"

"不是元華的過失。"

"她一直內疚。"

"元華事後有無找心理醫生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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