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把電話接到對講機上,人家都聽到了大小姐的聲音。

元宗先講:"元華,你好,婚禮幾時舉行?"

元華卻說:"別談那個好不好。"

銘心一怔,所有的新娘都可以講三日三夜的題材,元華卻不感興趣。

"我想念你們。"她忽然飲泣。

"別哭別哭,"元聲連忙安慰,"我們隨時可以見面。"

元心也說:"慢慢你會習慣。"

"我想回故園。"

"太遲了,"元心答:"我已佔用了你的房間。"

元華無限牽念,"你們玩得很高興吧。"

元聲答:"還是老樣子。"不敢誇張。

"夏銘心仍在嗎?"

銘心連忙說:"在這裡。"

"銘心是一隻鷹,將來飛得既高且遠,看地上的我們,一定覺得可氣可笑。"

"元華你太過褒獎。"

"我是真心。"

銘心連忙改變話題,"近日閑來做什麼?"

"學習夫家習慣禮義,他們祖籍福建,三代僑居。"

"那也一走很有趣。"

"幸虧會講國語,不然要用英語對白。"

大家都略為寬慰。

"你們幾時來看我?"

元聲十分豪氣,"隨你喜歡,我們包架飛機就來。"

元華忽然興緻索然,"他們催我試穿禮服。"

"去吧,"銘心鼓勵她,"你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

電話掛上了元聲看著元心,"你看,一出嫁就同娘家一點干涉也無,不再是卓家的人了。"

銘心頭一個笑,"胡說,我永遠是我自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將來即使為人妻,人母,甚至是人家的祖母,始終也是我自己。"

元聲詫異,"可是,女子當忠於夫冢。"

"不是夫家,"銘心更正,"是自已的家庭。"

連元宗也笑,"銘心另有一番見解。"

銘心說下去:"娘家是出生地,哪裡斷得了關係,許多女子嫁得好,像取到大國護照的僑民,渾忘祖籍,冷眼看原居地興衰,有什麼不妥,嘖嘖連聲,無關痛癢,如此涼薄,哪裡行得通,娘家若果真的淪落,哪裡還叫夫家親友看得起。"

元心猶疑,"銘心你話中有話。"

"是嗎,我有感慨,兄弟摔跤,不趕去扶持,還冷笑連連:活該,也是時候了,以往太過驕縱,應有此報。"

元心笑,"這是說誰?"

元聲也笑,"說你。"

"不不不,"元心指著二哥,"說你才是真。"

元宗咳嗽一聲,"銘心在說某些華僑的態度。"

元心說:"銘心說的都是大道理。"

元聲卻問:"下課了吧?"

銘心答:"把課文自一念到十。"

大家都笑了。

那一天,傭人把午餐搬到圖書室來。

元宗說:"我們應當時時聚在一起吃飯。"

元聲看看鐘,"大哥,你約會時間到了,我陪你。"

"我可以自己去。"

銘心想問:去何處?

元聲堅持,"我有空。"

兄弟倆退下。

元心說:"元聲講得對,我們家子女,有的是時間,有時看到人家忙得透不過氣來,認真羨慕。"

銘心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那麼,自今日起,你開始收拾房間下廚煮食好了。"

"不,銘心,我是指運籌帷幄那種忙碌。"

"營營役役,一如螞蟻工蜂,可是那樣?"

元心低下頭,"你看,銘心,我註定一事無成。"

其實,那也是罕見的福氣,但是元心不會明白。

"銘心,你從未說及將來對象條件。"

銘心覺得好笑,"我要求煩得很呢。"

"說來聽聽。"

"他需高大黝黑英俊,毛髮濃密,性格洒脫,有愛心,富幽默感,會得跳舞、接吻、喝酒、具專業知識,精通文學音樂,而且,深深愛我,還有,年齡自廿八至三十二之間,太小太老均不考慮。"

"嘩。"

銘心微笑,"同每一個年輕女子夢想中擇偶條件毫無分別。"

"可需要家勢?"

"不。"

"為什麼?"

"世家規矩太多,無自由。"

說出來就後悔,可幸元心並不介意。

"可需富有?"

"不,生活只需舒適,毋需豪華,花太多時間賺錢,哪裡還有餘暇享受生活。"

"銘心,你完全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是嗎,"銘心失笑,"知道有什麼用,做人往往身心均不由主。"

"同你說話真有意思。"

"下課了,元心。"

"銘心,可否陪我去挑跳舞裙子。"

"元心,恕我不感興趣。"

"你到什麼地方去?"

銘心微笑。

她與老人健康院有約。

一班年輕人準時抵達義務為老人院的地板打臘。

夏銘心在煩惱的時候最熱衷做這種純體力勞動,腦筋完全休息,手足不停操作,暫且不去思想任何問題。

清潔工具也由商號捐助,義工辛勤操作,進度迅速,三小時後換更,又是另外一班人接上。

夏銘心除下工作服離去。

回到故園,看到卓元聲的跑車已經回來。

她走進屋內,元聲迎出,像在等她。

她問元聲:"比我還早回?"

"大哥有點不舒服。"

卓元宗總叫人擔心,銘心想上去看他。

元聲卻問:"可否陪我到荷花池散步?"

"當然可以。"

"你鼻尖上有汗珠。"

"是嗎,讓我洗把臉。"

"不,銘心,現在我就有話說。"

他臉色慎重,彷佛真有重要言語。

他倆緩步到荷花池。

銘心讚不絕口:"誰的設計,小小一角,與塵世隔絕。"

"家母。"

"真好心思。"

卓元聲忽然說:"銘心,我想離開這個家。"

"銘心不出聲。"

"你可聽見?"

"知道了。"

"請給我忠告。"

"這種事不宜太衝動。"

"我厭倦這個家。"

"這樣說多不公平,家給你一切,你不感恩,反而抱怨。"

"沒有自由。"

"我是自由身,自由需付出代價,一人在自由世界流浪,有時烈日當空,曬得唇焦舌燥,幾乎皮開肉爛,無滴水可飲,還有,大雷雨之際,又無片瓦遮頭,你應付得了?"

"試一試。"

夏銘心嘆口氣,"豺狼虎豹追逐,要你的命,混身血污掙扎,你也願意?"

"銘心,你太誇張。"

"真實生活中鬥爭,我還沒形容到十分之一。"

"我需要你的鼓勵。"

銘心怔住。

"與我一起走。"

"元聲,你誤會了,我原不屬於故園,走不是我的問題。"

"做我的伴侶,我們走到天涯海角去。"

夏銘心睜大雙眼,"為什麼?"

"別問太多,銘心,只需與我走出去。"

"汽油用擊怎麼辦?"

"走路。"

"腿酸了怎麼辦?"

"銘心你太掃興。"

銘心溫和地說:"事先總得把生活問題都考慮清楚呀。"

夏銘心夏銘心,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沒有缺點的完人,現在我終於找到了你的弱點,你難道沒有聽人家說過:世事唯一不能小心翼翼應付的是愛情,否則,你就不懂得什麼是愛情。"

夏銘心到底還年輕,竟與卓元聲爭拗起來:"愛情不過是生活部份,戀人仍然得活下去。"

"有手有腳,怕什麼吃苦。"

"你同我說吃苦?"夏銘心氣結,"你懂什麼,你一生一切都是現成的。"

"夏銘心你這個俗人,我看錯了你。"

銘心忽然心平氣和,她吸進一口氣,"是,你對我估計過高,我根本不愛你。"

卓元聲像是鼻樑上中了一拳,他似乎不明白世上會有不愛他的異性。

他張大了嘴巴,頹然垂頭。

這時,天忽然下起雨來,淅淅悉悉,落在樹頂,他們沒濕身。

本來憩息的淡藍色小蜻蜓受到雨水打擾,剎時自荷花葉子上飛起來,像一隻只小精靈似。

"夏銘心,你是那樣直接殘酷。"

銘心微笑。

因為她不愛他。

她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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