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階前點滴到天明 第四節

大海中浪花翻騰,是她的聲音;夜空中星光閃爍,是她的目光;從寂寞的荒原上掠過的清風,是她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韻之。」葉宙叫她的名字。

她一愣。

「韻之。」他又叫了一聲。

她掃了他一眼,等著他的下文。

然而沒有下文。葉宙嘆了一口氣,最終只說了她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下車吧。」

唐韻之沒有絲毫留戀,二話不說馬上離開了這令她渾身不自在的空間。她的步子邁得很急以至於剛走第一步就扭到了左腳,噬骨的痛從腳踝竄出來,閃電般流向她的全身。就像被砍斷的樹一樣,她忽然失去了可以支撐身體的力量,摔倒在地。

這時候她才想起,在酒店的時候她右腳的鞋跟已經斷了。

砰——關車門的聲音引開了唐韻之傾注在腳上的注意力。她抬頭,葉宙正背對著路燈的光線一步一步走向他,渾身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氣息。不知怎麼的,面對這樣的葉宙她心底忽然升起一絲不忍。

終究還是她欠了他。

她意識到葉宙想幹什麼,忙說:「我沒事,你回去吧。」

「韻之,你若是再這樣固執,我只能抱你進去了。」

這句話很管用,唐韻之乖乖閉嘴。

葉宙很紳士地把唐韻之從地上扶起來,沒有多餘的肌膚接觸,沒有任何僭越,他顯然是很注意自己的動作。這跟前一分鐘還熱吻唐韻之的那個他簡直判若兩人。如果這一幕只是發生在電視劇或者小說里,唐韻之看到一定會哈哈大笑,笑他假正經。只可惜被「假正經」的對象是她自己,她還沒豁達到這種程度。

站定,唐韻之又崴了一崴才勉強穩住身子。腳踝的痛意還是沒有退去,她假裝沒事,對葉宙說了句謝謝,一邊墊了墊腳。鞋跟斷了,這樣站著很吃力。

葉宙突然彎下腰把她左腳的鞋子脫了下來。

「幹嗎幹嗎——」唐韻之一時情急叫了出來。

鞋子離開腳的時候,骨頭也像是要跟著被抽離一樣,唐韻之隱約聽到了骨頭嘎一聲響,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你做什麼?」她問葉宙。

葉宙握住鞋跟的手一用力,鞋跟喀拉斷了。他蹲下來幫唐韻之穿上鞋子:「以後不要穿這麼高的鞋子了。」

「是小嬸嬸幫我選的。」

「蘇婷婷?」葉宙輕笑,「她的性子倒是跟你挺像,只是……」

唐韻之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不過他似乎很樂於賣關子,話每每講到一半就頓住,然後轉移話題:「腳疼嗎?」

「不疼。」唐韻之說謊不臉紅,心裡卻在大叫不疼才怪!

「那就好,回去早點歇著吧,不要熬夜了。」

「你怎麼知道我經常熬夜?」

葉宙答非所問:「我得走了,記者跟來就麻煩了。」

「嗯,再見。今天……」唐韻之憋了半天,還是只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了。」

「看來,如今你能對我說的也只有這句了。」葉宙自嘲。

唐韻之很尷尬:「我回去睡覺了。」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睡覺,熟悉她的人幾乎都知道她唐大小姐是火星時間,黑白顛倒。這會兒正是她的活躍期,能睡著才怪。葉宙也知道,可是既然她這麼說了,他也不點破。他很清楚這只是她想早點離開他的一個拙劣借口。

轉身,莫回首。

一步,一步,再一步……

痛意沿著小腿向上蔓延,如藤蔓將她緊緊包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一樣。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安徒生童話名篇《海的女兒》,她終於明白了故事裡小美人魚那種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覺。不同的是,小美人魚是為了能走進王子的生活;而她是為了逃離葉宙的束縛。

唐韻之沒有回頭,但是她知道葉宙還沒有離開。兩道火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燒得她渾身灼熱,如慢火炙烤著她的肌膚。進屋的下一刻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大門關上了,葉宙的身影在門縫裡越來越小,最後被擋在了外面。

眼淚不爭氣地湧上來,唐韻之靠在大門上,身子一點點往下滑。她穿得很少,冰冷的地面觸到了她裸露在外面的肌膚,寒意絲絲入侵。可是她沒有感覺,她只覺得好累好累。也許只有和葉宙徹底劃清關係她才能得到永遠的寧靜。

就這樣靠著門坐了很久,等到腳踝沒有那麼痛了唐韻之才掙紮起來。她從小就很怕痛,偶爾割破手指也會要死要活的。葉宙給她脫鞋那一會兒她差點以為自己的骨頭真的斷了,或者脫臼了,看來是她自己小題大做。

吊燈的開關就在門口,唐韻之站起來就摸到了。輕微的一聲「啪」過後,水晶吊燈暖黃色的光芒霎那間充斥著整間屋子,明亮而溫馨,跟室外的清冷夜色完全是兩種感覺。儘管現在是夏天,但因為颱風的影響最近溫度降了許多,在這樣大風的夜晚走在路上還是有些涼的。

唐韻之想起來,上一次也是在這樣的夜晚,她去關窗戶的時候發現葉宙的車子停在樓下好久都沒有開走。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來,她的心開始不安分地跳。她很怕同樣的事再次發生,畢竟她和葉宙已經沒有關係了,任何一點哪怕是曖昧不清的情愫都是她所承受不起的。

猶豫再三,唐韻之還是決定開門看一看,無關結果,她只求個心安。

隨著她扭動門把,防盜門一點點往裡面移動。路燈的白色光芒慢慢從門縫裡湧進來,越來越多,直至和室內的暖黃色光線交錯在一起,相互交融。

路燈下,空空如也。

唐韻之的心總算回到原處,安心的同時她竟然有點小小的失望,她的確是失望的。每個女孩子都幻想著自己能夠成為眾星捧月的公主,都有想被人牽掛守候的虛榮心,她也不例外。所以她很自然地將自己的這種失望理解成是虛榮心在作祟。

當初是葉宙甩她的,如果他現在還在門外守著她,那她算不算扳回一成呢?

唐韻之忽然想放聲大笑,笑自己言情小說看得太多了,滿腦子只有王子公主的狗血思維。其實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童話,哪有那麼多王子和公主,就算有,又有幾對能喜劇收場?她寧願相信王子最終會被灰姑娘搶走,而公主則會和騎士在一起。她不是灰姑娘,更不是公主,所以,屬於她的大概只有寂寞。她想起陸詩鳶經常念經一樣念叨的一句話: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正當唐韻之打算關門的時候,水泥路面上一小塊黑色跳進了她的視線。她眯起眼睛,凝視許卻始終看不分明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白色的燈光打在那塊黑色上,撩撥著唐韻之的好奇心。她心裡痒痒的,顧不得腳踝還在隱隱作痛,一瘸一拐朝著門外走去。走近了她才發現,那是葉宙的錢包。以前她見葉宙用過的,裡面還放著他媽媽的照片。

唐韻之彎腰將錢包撿了起來,指尖相碰,她彷彿一下子感受到了葉宙殘留在錢包上面的溫度。她明知那只是她的幻覺,但全身還是觸電般不自在。只要是和葉宙有關的任何東西,現在對她來說都是避之不及的,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他的黃金鳥籠,接下來她應該慢慢剔除對他的記憶,而不是讓自己再陷入回憶。

呆怔了片刻,唐韻之還是忍不住把錢包打開來看,不是因為別的,葉宙媽媽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對她有種莫名的吸引力,雖然她從未在現實中見過這個優雅的女人。她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能夠生出葉宙這樣優秀但是又讓人倍感壓力的怪胎。

打開,葉宙媽媽的照片毫不意外地躍入她的眼中,但令她意外的是,錢包的另一側居然還放著一張女人的照片,和他媽媽的照片恰好相對。

一股麻麻的感覺從腳底心轟然往上竄,唐韻之頓時產生了一種百毒齊發的感覺,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

照片上的女孩斜倚著欄杆,目光深邃悠遠,正獃獃凝視著遠處碧藍碧藍的海水。風吹過,幾縷青絲散在空中,被陽光照成了金黃色。

她顫顫地伸出手把照片抽了出來,看背面,卻是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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