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黎子中開始把他私人物件搬運出衣露申島。

同時,他亦取消籌備婚禮。

在結束這一段感情之際,他意外地覺得快感。

他在銀行以苗紅名義存進一筆款子,將存摺放在她房裡當眼之處。

他預備第二天回倫敦去開始新生活。

黎子中承認失敗,他是一個商人,投資有點損失,是生意上很平常的事。

他把憤怒與悲哀掩飾得非常好。

傍晚,苗紅尚未歸來,他問管家,"苗小姐到什麼地方去了?"

管家據實答:"是胡先生的船來接她走了。"

黎子中不語,隔一會說:"你們休息吧。"

傭人退出後,黎子中鎖上大宅所有門戶。

事後他不能解釋為何心血來潮,堅持要那樣做。

是不讓苗紅進來嗎?他已決定把衣露申島贈與她,這不是原因。

根本她返來與否,他已不再關心,明早他就要離開她。

九點多開始下雪,爐火掩映間黎子中獨自沉思,他想到許多事。

父親催他回去打理生意,母親急著要為他介紹糖王剛學成歸國的千金,他很快會忘記這個島上的事。

不知是哪一段木材啪地炸了一聲,濺出些許火星,點燃起他的回憶。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

她父親是廠里一名工人,長住醉鄉,她來替他不成材的弟弟求情,低著頭,異常苗條的身上只穿一件舊背心與一條紗籠,臉容卻秀麗無比。

真不明白怎麼那樣的陋室里會養出如此名娟來。

他問清她的名字和她的環境,答應幫忙,送她回去。

接著幾天幾夜他都不能忘記她。

於是,他聽從了他的心。

黎子中嘆口氣,回到房裡去,那時剛過午夜。

意外地他睡得很好,午夜聽到有人投石子敲窗,才驀然驚醒。

他沒有起床,只是側耳細聽。

"子中,開門,子中。"

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屋外叫他。

他轉過身子,沒去理睬她。

她大可步行到工人宿舍去,直至今晚,他還是主人,他不想開門,免得見了面又大吵一頓。

他閉上眼睛。

她在門外徘徊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不停拍門,終於在天曚亮之際,一切聲響歸於靜寂。

黎子中也再度入夢。

再度醒來天色已全亮,積雪有一米深,無比皎潔。

黎子中推開窗,看到雪地里蹲著一個人。

他連忙奔下去打開門,看到苗紅哆嗦著抬起頭來,一張臉的顏色同雪地差不多。

她輕輕地說:"為什麼不開門——"

他把她抱入屋內,立刻召醫生診治。

醫生勸病人即時進醫院治療。

可是苗紅淡淡笑道:"我不會離開衣露申島。"

醫生說:"可是你舊病複發——"

"你放下藥走吧。"

接著的日子裡,他與她都沒有再離開。

她的雙眼漸漸窩了進去,病情日益加重,可是堅決不進醫院,並且叫所有傭人放假。

她歡欣地說:"終於像開頭那樣,又只得我們兩個人了,我們再也不會爭吵。"

的確是,直到生命盡頭,她都沒有與他再起任何爭執。

某一夜,他把她連人帶椅搬近爐火邊坐。

忽然之間她抬起頭,"你怎麼把燈關了,眼前漆黑一片。"

黎子中一怔,所有的燈都照舊開著,她是怎麼了?

電光石火間黎子中明白了,苗紅雙目已失去功能。

他震蕩而悲哀地過去扶住她。

苗紅仰起頭,她也明白了,可是聲音仍然清晰,"我遵守了諾言,我沒有離開這島。"

"你不必那麼做,我己決定讓你自由離去。"

苗紅嘆口氣,扶住黎子中的手漸漸滑落。

"記住,"她喃喃說,"以後愛一個人,不要使她覺得她欠你太多。"

黎子中急急俯身下去想同她說話,她已經垂下頭。

如心寫到這裡,丟下筆。

她啊呀一聲,伏在書桌上。

馬古麗聞聲進來,訝異道:"小姐,你又寫了一個通宵。"

如心抬起頭來,馬古麗嚇一跳,"小姐,我馬上送你出去看醫生。"

她發高燒,真的病了。

許仲智聞訊立刻進來把她接出去看醫生,他倒是沒有再責備她,錯已鑄成,多說無用,先打針吃藥把病魔驅走再說。

醫生說:"無大礙,只不過是疲勞過度,濾過性細菌乘虛而入,休息幾天即好。"

小許說:"明日我代你去接兩個妹妹吧。"

如心點頭。

當晚她在小許家寄宿。

身為地產管理員的他只住在租賃回來的一套公寓中。

一般土生兒都是如此沒個打算,社會福利好,毋須為將來擔心。

"我就在客廳打地鋪,你有事叫我即可。"

如心剛躺下,又跳起來,"盒子,我忘記把那隻盒子也帶出來。"

"沒有人會碰那隻盒子。"

"唉,仲智你不知道——"

許仲智忽然提高聲音,大喝一聲,"還不快休息!"

還真管用,周如心立刻回到床上,熄燈睡覺。

如心並沒有即時入睡,床太小,且有若干彈簧已經損壞,睡在上面並不舒服。

如心想送他一張床,隨即又覺可笑,女人怎麼可以送床給異性朋友?

那麼,索性送他一套傢具吧,他的沙發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都還是房東連公寓出租的吧,已經破破爛爛。

可是如心很清楚他不會接受。

第二天,熱度退卻,如心要求去看一看兩個妹妹下榻之處,小許知道她不放心,囑她多穿件外套,駕車前往。

公寓在海灘路,拐一個彎就是市中心,非常方便。簇新建築,打開門,只見完全新裝修,乳白色地毯傢具,浴室里日常用品一應俱全,一件不缺。

如心十分滿意,"太周到了。"

"敝公司有專人服務,只收取些少許費用。"

"暫時是租的吧?"

"如果滿意,可以買下來。"

如心看著他,笑笑說:"你那麼會替客人打算,自己有否投資呢?"

許仲智搔搔頭皮,答不上來。

如心笑,"這叫做賣花姑娘插竹葉。"

小許聳然動容,"形容得真確切!"

如心推開窗戶,客廳對牢英吉利灣的海灘,已有弄潮兒聚集,她知道妹妹一定喜歡這裡。

"我們去接飛機吧。"

"醫生囑咐你好好休息。"

"怎麼可以不去,妹妹會怎麼想,她倆一生才第一次出遠門,姐姐就搭架子不來接飛機,我又剛繼承了遺產,更加會被誤會是目中無人。"

"噫,你卻有為難之處。"

"接到她們再說。"

"我扶你。"

如心掩嘴笑,"我這就成為老太婆了。"

幸虧飛機抵境後一小時後兩個妹妹就步出海關。

如心笑說:"脖子都等長了。"

兩個妹妹見到姐姐有點羞澀,像見到長輩一樣,如心自小跟姑婆生活,不大與妹妹廝混,也難怪。

回到公寓,大妹立刻撥電話回家報平安。

小妹對陳設讚不絕口,"真好,兩個人兩個衛生間,不用爭。"

如心已經很累,放下一點現鈔,便打算回去休息。

大妹想起來,"姐,你住什麼地方?"

如心微笑,"辦妥入學手續,帶你們去看。"

她倆向許仲智道謝。

小許在教路,"第一件事是考個駕駛執照。"

"我有國際執照。"

"轉角有間租車公司……"

如心問二妹,"爸媽都好吧?"

"很好,不過會挂念我們。"

那邊小許已囑咐完畢,"可以走了。"

如心說:"怎麼好叫你又睡地板,我還是回衣露申吧?"

小許頓足,"我就是怕你生活在幻覺中。"

如心抬起頭,"如果真可以與煙火人間脫離關係,想必無憂無慮。"

小許說:"所以我十分慶幸兩個妹妹來找你,逼著你回到真實世界來。"

"你看她倆多高興。"

"我不想你在病癒之前回到島上,身子虛弱之際更易精神恍惚,胡思亂想。"

如心卻抬起頭,"說不定會有新的靈感。"

"實驗室的朋友上官問我有否新發現。"

"毫無進展。"如心無奈。

"來,我帶你去看房子。"

"我這回哪裡還有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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