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黎家家長急召黎子中。
他知道有要緊事,不與女伴細說,撇下苗紅,火速返家。
島上只剩苗紅與他的秘書麥見珍。
一日,在晚餐桌子上,麥見珍實在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快樂?"
苗紅抬起頭,獃獃看住麥見珍,像是沒聽到她說些什麼。
麥見珍說:"你來這裡難道不是出乎自願?黎子中待你一如公主,為何你臉上少見笑容?我羨慕你,假如我是你,我做夢都會笑出來。"
苗紅忽然牽動嘴角,她並不介意麥見珍的直率。
麥見珍說下去,"我只希望我是你,那我就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苗紅面色蒼白,雙眼憔悴,對麥見珍的話,完全不以為然。
"你為何一直不露歡容,你可知如此令黎子中十分難堪,可是,"麥見珍嘆口氣,"人們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愛上折磨他們的人。"
苗紅看著麥見珍,仍然不語。
"你對他絲毫不關心,你可知他這次返家,將受到極大責罰?他為了你,荒廢事業,疏離家人,引起父母不滿。"
苗紅終於張嘴輕輕說:"我並沒有要求他這麼做。"
麥見珍大惑不解,"他為何愛你?"
苗紅忽然笑了,"你認為他愛我?"
輪到麥見珍愕然,"不然是什麼?"
苗紅不再言語,不願與麥見珍談論她與黎子中之間的事。
麥見珍說:"我已向黎先生辭職。"
苗紅毫無反應,這也在麥見珍意料中,苗紅對於人事變遷毫無興趣,她的喜悅來自掬起一處有初生蝌蚪的溪水。
"黎先生一回來,我就會走。"
苗紅已經離開餐桌走到園子里去。
麥見珍厭惡地看著苗紅的背影,"這麼會耍手段,這麼會玩弄感情。"
苗紅什麼都沒聽到,她抬起頭,凝望異鄉之月。
黎子中回來之後,性格大變,他也開始沉默寡言,麥見珍離去之後,屋內已甚少舉行聚會。
黎子中不再刻意討好苗紅。
爭吵起來,他聲音很大。
苗紅從不與他爭執,一日只說一句話:"你現在討厭我,我可以走了吧?"
黎子中只覺女方同他在一起,沒有一天心甘情願,好像一心一意就是為著要離開他,他抄起一隻花瓶朝苗紅摔過去。
她應該一轉身就可以閃避,但是她沒有動,花瓶打中她的額角,她被那沉重的一擊打在地上,額角噴出血來,花瓶撞到地上,碎成好幾塊。
苗紅不吭一聲,手掩住傷口,爬起來奔上樓去。
可以看到血自她指縫間流下,染紅半張臉。
黎子中用毛巾包起她的頭,"我帶你出去看醫生。"
她推開他,把自己鎖在房中。
她是因那個傷口失血過多感染致死?
不,但是那一個撞擊真的把她打醒了,她用清水洗凈額角,看了看,知無大礙,如能縫上兩針當然更好,如不,自然癒合,疤痕也不會太大。
在鄉間,孩子們時時跌傷,她司空見慣。
藥箱里自然有急救用品可供應用。
那一夜,她舊病複發,呼吸困難,起床找葯,發覺抽屜櫃內均空空如也,她呼吸漸漸急促,臉色轉青,掙扎到門口,打開卧室門,發覺黎子中冷冷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把噴霧藥劑給我!"
他看著她倒地。
她在失去知覺之前聽見他輕輕說:"你若要離開我,就得先離開這個世界。"
如心寫到這裡,驀然抬起頭來。
事實也的確如此吧。
他一直不放她走,即是見死不救。
她已經想走,他就該放開她,如不,就是禁錮。
在那個時代,女性多數柔弱,她又自覺欠他,故不能決意遠走高飛。
如心寫下去,第二天,他遣散了所有工人,走進房間,看著已無生命的她,儘快處置……
如心放下筆。
就是那樣倉卒嗎?
不,直到傭人全部離開了衣露申島,他還留下來對著她。
"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他語氣十分溫柔,一邊把瓶子碎片都放進一隻盒子里。
"這回你得好好聽我把話說完。"
女子當然不會回答。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因我不願放棄這段感情,父親一怒己將我逐出家門,我已失去繼承權。"
他輕輕嘆口氣。
"我名下生意已足夠維持生活,可是那種被家族遺棄的痛苦,說給你聽你亦不會明白吧。"
他落下淚來。
"可惜你從來不曾愛我,或者是我不知在適當時間放手,故此使你對我的一點點感情也消磨殆盡?"
他低著頭。
"你已經自由了,我希望你的魂魄會前來糾纏。"
他眼淚汩汩而下,無法抑止。
馬古麗敲門,"周小姐,吃點流質食物。"
如心抬起頭來,"什麼時候了?"
"太陽快下山了。"
如心吃驚,"不可能,我才寫了數頁紙。"
馬古麗笑笑,"專註做一件事之際,時間過得特別快。"
她把餐盤捧到如心面前。
如心聞到香味。
"請喝口雞湯,麵包是新鮮的。"
如心笑笑,這名女僕善解人意。
她也不多話,隨即退出。
如心走到窗前,看著蔚藍色連成一片的天與海。
也許,應該把盒子交給警方了。
警局人才濟濟,辦事又有組織,當可查個水落石出。
她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吆:"你怎麼把我們寫成那樣!"
"誰?"她轉過頭來。
苗紅一邊說一邊自外邊走進來,"在說你,怎麼把故事寫成一件命案。"
如心凝視她,"我推測錯誤嗎?"
"當然!"
她一雙妙目睨著周如心,已經充分表達了她的不滿。
如心賠笑,"你怎麼來了。"
"你的假設全然不對。"
如心為自己辯護,"起碼也有三分真實。"
"黎子中怎麼會那樣對我!"
如心有點慚愧,她攤攤手,"可是傭人親眼看到你們爭吵、不和,而他籌備的婚禮始終沒有舉行。"
苗紅的聲線又恢複溫柔,"可是那不表示他會陷害我。"
如心大著膽子問:"你是怎麼去世的?"
苗紅黯然,不願提及。
"告訴我,我替你申冤。"
"我沒有委屈。"
如心只得笑,"反而是黎子中有難言之隱?"
"如心,你不會明白。"
如心頷首,"你說得對,"輕輕吁著一口氣,"我們所知的感情比較理智淡薄,我們也情願這樣。"
苗紅雙眼看著遠處,"你們聰明得多了。"
如心承認這點,"不知怎地,自前人慘痛的經驗,學會平淡處理私人感情,坦白講,我的家人與工作,都比私情來得重要。"
苗紅說:"所以你不了解黎子中。"
"他把你放在全宇宙第一位吧。"
苗紅點頭。
如心說:"我是很反對任何人對異性那樣神魂顛倒的,人生在世,除出男女私情,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做,他的條件優越,不表示沒有職責需要履行,他的一生,除了戀愛,堪稱一事無成。"
苗紅訝異,"我真沒有想到你會那樣想。"
如心笑笑,"我有我的志向。"
"這麼說來,你不會長住島上?"
"當然不會,我繼承了姑婆一筆產業,我將升學,畢業後做點事,同時看看這個世界,海闊天空,多認識幾個朋友,多走幾個地方,時機成熟,才決定是否成家立業。"
苗紅愣愣地,"呵,由你安排生命。"
"當然,"如心笑笑,"與你不一樣,你是往前走,碰到什麼是什麼,逆來順受,一個人一件事,就是你生活全部,糾纏不己,愛恨交織,我們選擇頗多,不妥,即時回頭,重新來過。"
"可以嗎?"
"現在可以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我們在事業路上吃苦,在感情上得到釋放。"
苗紅笑了,不知是代如心高興,還是代她難堪,"煩惱也不少吧?"
"啊,那是另外一個題目了。"
苗紅伸出手,想與如心相握,就在這時候,馬古麗的聲音傳來,"周小姐,家人找你。"
她進來看見如心伏在書桌上,只得輕輕推她。
如心驀然醒來,抬頭只見銀紫色晚霞布滿蒼穹,壯麗無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