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把一切熬過去的時候,已是初春時分。
亞熱帶氣候春季便等於潮熱,一件薄外套穿也不是脫也不是令人煩惱。
如心決定外游。
目的地是衣露申島。
她先乘搭飛機抵達溫哥華國際機場。
在旅館下榻,找到考斯比地產管理公司,負責人姓許,是名華裔土生子,立刻到酒店來看她。
小許不諳華語,勝格開朗,滿面笑容,"周小姐,叫我米高得了,我可以馬上安排你到島上。"
如心有點忐忑,"你去過衣露申嗎?"
"去過好幾次,那處風景如畫,寧靜似樂園,你會喜歡的。"
"或許,我應保留酒店房間。"
"隨便你,周小姐,可是島上設備一應俱全,電話、傳真,什麼都有。"
如心仍然躊躇,"且看看再說吧。"
"前任島主黎子中擁有這座島己有三十年歷史了。"
如心問:"他也自承繼得來的嗎?"
"不,他多年前買下此島,聽說打算度蜜月用。"
如心沉默一會兒,終於問:"他最終有沒有結婚?"
這一問連小許都唏噓了,"不,他獨身終老,無子無女。"
雖然已在如心意料之中,也忍不住深深嘆息。
天從來沒有順過人願,花好月圓不過是人類憧憬。
"明天早上我們便可以出發。"
"行程如何?"
"我已通知管家派出遊艇到市中心太平廣場碼頭來接。"
如心咋舌,"是黎家的私人遊艇?"
"不,"小許抬起頭,"是周小姐你的遊艇了。"
"我怎麼負擔得起呢?"如心焦急。
"正如我說,一切費用已繳,你請放心。"
如心忍不住低聲嚷:"一個陌生人,為何對我如此慷慨?"
小許有他的見解,"也許卑詩大學一時接受不了那麼多捐款,黎子中只好將部分財產贈予你。"
"他怎麼會這麼有錢?"
小許搔頭,"我也想弄個明白,我只知道,到了某一個程度,錢生錢,錢又生錢,富人身不由己變得更富,黎子中想必是其中之一。"
如心笑了,"很高興認識你。"
"明天見。"
來接他們的遊艇,名叫紅。
如心莞爾。
黎先生思想矛盾,進退兩難,既然深覺人生不過是幻覺,如何又犯了愛紅的毛病,紅色是多麼世俗,何等浮誇,且一下子就褪了顏色,故有每到紅處便成灰一語,可是他偏偏把遊艇命名大紅。
小許說:"你有權更換一切名字。"
"不,現狀很好。"
船約兩個小時後抵達衣露申島的私人碼頭。
如心一抬頭,就愛上了這個地方。
正值春季,那島上花木種類繁多,古木參天,灌木叢中,露出繁花似錦的消息來,一條紅磚路沿山坡上去,走十五分鐘即看到一幢平房,外型樸素,兩名僕人正站在門前侍候。
如心只見到累累的紫藤一串串自大門旁邊的架子上懸垂下來,香氣撲鼻,蜂鳥忙著吸食花蜜,沿窗種著白玫瑰,花苞把枝葉墜得低頭。
這像是童話里的居所。
男僕自我介紹,"周小姐,我叫費南達斯,這是我妻子馬古麗,有需要請隨便吩咐。"
如心連忙應道:"你們好。"
費南達斯拿著行李進屋。
門內又是另外一個世界,客廳寬敞無比,地上鋪著方磚,一直延伸到露台,自長窗看出去,是一望無際蔚藍色的太平洋。
如心深深吸進一口氣,立刻走近欄杆,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小許跟著進來,坐在雪白座墊的藤榻上。
他說:"我知道你會喜歡這裡。"
如心轉過頭來,歡喜地回答:"我可以在此住上一輩子。"
"來看看其他設施。"
屋子建在小山之頂,正門朝南方,西邊看海景,北方是泳池與網球場,東邊走下三十多級石階,是直升機停泊處。
僕人宿舍在島另一頭,需要駕車前往,約六七分鐘可達。
小許說:"唯一不便之處是沒有郵差上門,當然,食物用品得自市區運來。"
"汽油呢?"
"呵,島上有兩部車,用電能發動,不會污染空氣。"
如心聽了發獃,過了一會兒才說:"黎先生沒有子女,真是可惜,做他孩子會幸福的。"
小許只笑不語。
"咦,我說得不對嗎?"
"我倒是情願一個人赤手空拳打天下,自由自在嘛,一切有人妥善安排,生活像傀儡。"
講得很有道理。
那邊廂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費南達斯問:"周小姐,請問喝什麼酒?"
小許說:"地下室有個酒窖,收藏豐富。"
如心坦率答:"我不懂,香檳好了。"
午飯是一般西菜,倒還可口。
馬古麗恭敬地說:"周小姐,我會弄中國菜。"
"那,晚飯就吃中國菜,勞駕你。"
午後米高把屋內外設施一一交待清楚,請如心簽收。
然後他要趕回市區。
如心送他到碼頭,站在海邊的她衣裙飄飄,益發顯得秀麗脫俗,做衣露申島島主,太合適了,連小許這樣的愣小子看到倩影都喝了一聲采。
遊艇遠去,如心亦不覺得寂寞,她返回屋內,去參觀二樓卧室。
這間屋子的特色是寬敞,一間主卧室面積過千呎,一進去先是起卧間與書房,再打開一道門,方是睡房。
不知怎地,間隔陳設均是如心心中所喜。
她真希望可以親口告訴黎子中,她是多麼喜歡這件大禮。
書桌上放著各式文儀用品,中央整整齊齊一疊中文原稿紙以及一束筆。
誰,誰打算寫稿。
是黎子中嗎?
卧室對正對著一列長窗,窗外仍是那個壯麗的海景。
如心不得不承認,有錢真正好。
她走近床邊,看到一樣東西,愕住。
茶几上放著的,正是那一隻冰裂紋仿哥窯瓶。
如心走近看,不錯,由她修補之後,又厚又拙,根本與原來瓶子不一樣。
可是它的主人卻依舊珍若拱璧供奉在房中。
馬古麗輕輕進來,放下一大堆書報雜誌。
如心抬起頭問:"看得到電視嗎?"
"啊,島上有接收雷達,全世界節目都收得到。"
真是世外桃源,又不虞與外界脫節。
如心又去看客房。
一般雪白的床單毛巾浴室,如心決定暫時住在客房內。
馬古麗沏了一壺茶進來。
如心有點累,躺在床上休息。
客房的窗朝北,那是泳池所在地。
朦朧間如心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睜開眼睛跳下床,推開窗,只見泳池邊坐著好幾十個客人,紅男綠女都有。
其中一人站在窗下叫,"周如心,下來玩呀,別貪睡。"
如心問:"你是誰?"陽光對著眼睛,看不清楚。
那人既好氣又好笑,"連我都不認得了。"
如心想看仔細一點。
那人笑道:"住我屋內,不知道我是誰?"
如心一驚脫口問:"你是黎先生?"
"叫我子中得了。"
如心連忙出房,奔下樓梯,去與他會合。
怎麼可能,黎子中怎麼會那麼年輕?
泳池邊的客人看到如心齊齊鼓掌,"歡迎歡迎,如心來了,如心來了。"
如心意外而靦腆地笑,抬起頭來,發覺客人們穿著的服飾都是五十年代式樣,女士都穿大蓬裙或是三個骨褲子,男士們穿大花闊襯衫,如心微笑,這是一個化裝舞會嗎?
只聽得客人們說:"好了,如心一來,我們不愁寂寞了。"
如心仍對著陽光的眼,想看清諸人的面孔而不得要領,正在這時候,有人高聲叫周小姐。
"誰?"
"有人找如心,我們且避一避。"
如心急了,"喂,大家等一等。"
就在這個時候,她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躺在床上,紅日炎炎,適才情景,不過是南柯一夢,有人正在敲她房門,叫她周小姐。
如心定一定神,過去開門。
"周小姐,令尊找你。"
如心連忙去聽父親電話。
父親抱怨幾經轉折,才自王律師處找到這個通訊號碼,"我們擔心你,以後每隔三五天總得通個消息,對了,你妹妹也想到北美洲來走一走,暑假接她過來如何?"
如心一時沒有作答,她彷彿仍置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