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上,丹青照常躺著看電視節目。

在加拿大的小叔撥了電話來,向丹青索取升學有關種種文件,丹青拿著筆紙,逐一記下。"明早到快速郵遞公司寄出。"他吩咐丹青。

丹青一一答應。

說完公事,小叔問:"你父如何?"

丹青苦笑。

"還是老樣子?"

"一點沒有變。"

小叔嘆口氣,"說真的,對於出國進修,感受如何?"

丹青老老實實的答:"這是我的職責,必須履行。"

小叔啼笑皆非,"你父未來四年所出費用將超過五十萬,而你卻毫無歡容。"

"對不起。"

"太難討好,我的三個孩子也一樣態度,她們說,如果可以選擇,才不升大學,情願耕田。"

丹青笑,"這是惡劣遺傳,流在血里。"

"丹青,如無意外,九月中見你,你會喜歡這裡的,你堂姐妹已在詢問你穿幾號衣服,叫你多帶些時裝來。"

"謝謝你小叔,也謝謝她們。"

"希望你好好履行你的職責。"

小叔一向比父親正氣,是受丹青尊重的一位長輩。

當天晚上,丹青拖得極晚才睡,母親一直沒有回來。

清晨起床,看到母親站在窗前吸煙,已經卸了妝,一定是感慨萬千,不能入寐。

"媽媽。"

葛曉佳轉過頭來,淚跡斑斑。

丹青一怔,但是隨即看出來,這是高興的淚痕。

感覺卻更悲涼。什麼大事,不過是跳一轉舞,吃一頓飯,已經感動得五臟六腑無處安置,可見平日過的是什麼樣的苦日子。

丹青將手放在母親肩上。

母女倆坐下來。

葛曉佳深深吸一口氣,聲音有點顫抖,她說:"象你們這種年紀的女孩,人人都是主角,扮演小公主角色。"

丹青沒聽懂,但耐心側耳侍奉,母親這樣說,一定有她的意思。

"年華老去,不爭氣無奈淪為合唱團其中一名無關重要的龍套。"

"母親。"

"今夜,我又有主角的感覺,不禁悲從中來,丹青,你不會怪母親出醜吧。"

丹青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母親這些日子有多寂寞多心酸,忍不住,眼淚滾下面頰。

"看我收到什麼禮物。"

丹青接過花紙小盒,打開來,是一直水晶玻璃香水瓶。

"不算名貴,"葛曉佳解釋,"但表示關懷。"

這樣在乎,很難打勝仗。

連十七歲的丹青都明白的道理,葛曉佳當然十分清楚,可惜心不由己。

丹青說:"只要你覺得快樂,一切都值得。"

葛曉佳點點頭。

"或許,你願意介紹給他給我認識。"

"還不是時候。"葛曉佳笑說。

她吃過早餐還沒有睡意,只躺在沙發上翻閱報紙。

丹青出去寄信,回來接到娟子的電話。

"丹青,你來一下,見艾太太最後一面,我們等你。"

丹青馬上再趕出去。

路上一直想,適才娟子阿姨的語氣如許平靜,彷彿約齊眾人去郊遊野餐似的。

大人們經過的事多了,越來越麻木,處變不驚,小女孩子的感受卻不一樣。

喬立山站在門口等她。

"阿姨呢?"

"他們都到醫院去了。"

"我們還等什麼?"

"丹青,過來,喝杯熱茶,我說給你聽。"

丹青立即明白了,她來遲一步。

她進店去,自斟一杯冰水,仰頭喝盡,握著空杯不出聲。

"她去得非常平靜,"喬立山說:"就象睡著一樣,嘴角含笑。"

丹青看他一眼,不出聲。

老太太慣坐的位子就在窗畔,她恍惚正微笑地聆聽兩個年輕人說她生平故事。

"她有東西給你。"

丹青抬起眼。

"昨天你走了之後她交給我的。"

"是什麼?"

"她說你會喜歡。"

喬立山把一隻信封交給丹青,丹青打開,裡邊是一隻古董手錶,七成新,原裝白金帶子,手錶只指甲大小,圓面上鑲一圈小小鑽石。

丹青一直想找一隻這樣的手錶,艾老太知道她心意。

"她要你收下。"

丹青把手錶戴在腕上。

"我得去醫院幫忙打點。"

"我可否出點力?"

"不用勞煩你,我同師父兩人會得料理一切。"

他拉開門走了。

丹青這才發覺,襯衫已經濕透,貼在背上,感覺難受。

她把上衣自腰間拉出,松一松。

再悲傷也沒有用,艾老太太已經去世。

丹青自冰箱取出木瓜與牛奶,放進攪拌機里打碎。

她後腦病沒有長著眼睛,但卻覺得有人在背後盯她,她霍地轉身,空蕩蕩一無所有。

丹青知道她防著胡世真,店裡只剩她一個人,所以怕他忽然在背後出現。

她停一停神,喝下木瓜牛乳,感動舒服得多。

丹青希望她可以喜歡胡世真多一點,其實並不是困難的事,至少她與他都深愛娟子,而娟子也愛他倆。

但是娟子作為橋樑並不足夠,丹青無法放下警戒之心。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樓上,希望他不在,希望他陪同娟子去了醫院。

可惜事與願違,胡世真揮著汗推著腳踏車運動回來。

丹青立刻取起手袋,對他說:"把店交還給你。"

胡世真說:"慢著。"

"有什麼事?"

"趁你阿姨不在,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我有事。"

"丹青,你一直避開我,眼睛看著我的時候,發出帶毒的光芒,足以殺死十個八個老胡,你不喜歡我,為什麼,是因為我做錯了事,還是說錯了話?"

丹青不出聲。

"太不公平了,就因為你那天真以及毫無根據的直覺,就釘死了我。"

丹青坐下來,擱著腿,繞起手臂。

"這個夏天還剩一半,別糟蹋它好不好?努力一點,與我和平相處。"

他真會講話,母親說得對。

"無論你多討厭我,過了這個暑期,再想見面,可還真不容易。"

他說得對。

"你的妒忌心一直如此強烈?你那些小男朋友的日子不好過啊。"

丹青瞪著他,"不想與你說話不表示妒忌。"

門鈴響,"有人嗎?"

丹青抬起頭,"小由,"她意外,"你出院了。"

"是的,"顧自由走進來,"第一件事便來看你。"

丹青打量她,"你還需要休息。"

"我完全痊癒了。"顧自由指指腦袋,又指指胸口。

她看見胡世真,有點不好意思。

丹青不想為他們介紹,只是說:"天氣真熱,人人一頭汗。"

胡某到底是成年人,他大方地說:"我叫胡世真。"

"顧自由。"

他們握了手。

"兩位小姐何不坐下,讓在下服侍兩位喝杯咖啡如何?"

丹青來不及反對,顧自由已經拉開椅子。

她低聲問丹青,"胡先生是店東?"

丹青不願多說,"不是。"

"丹青,再三謝你。"

"小由,你何用客氣。"

顧自由吁出一口氣。

胡世真送上咖啡,退到後堂去,讓她們女孩子聊天。

顧自由說:"小林來看過我,但我已經沒有感覺。"

"世上還有許多好的男孩子。"

"夠了,四十歲之前再不想結識異性,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

"自由,你言之過早。"

"丹青,我真羨慕你,智慧與生俱來,不象我,要吃了大虧大苦,上了大當,才會學乖。"

丹青安慰她,"很平常的事,忘掉算數,不要再提。"

"我已經搬出來住。"

"很好,從頭開始。"

顧自由笑一笑,喝口咖啡,"咦,裡頭有酒。"

丹青一嗅,果然,香氣撲鼻,一切不愉快的事,還有,生與死,得與失,都融解在咖啡杯里,丹青感慨的想,有什麼是不會過去的呢。

夕陽下丹青與自由散步到公路車站,自由把身世告訴丹青,丹青這才知道,自由是位時裝模特兒,林健康是攝影師,而洪彤彤,本來是自由最好的朋友。

可以說是男女之間最常見的故事之一,隨時發生在你我他身上。

不要緊,總有一天,顧自由會碰見一個真正適合她的人,那人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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