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丹青與海明結伴到醫院去探訪顧自由。

她洗過胃,情況穩定,病房還有其他親友,一位中年太太眼睛紅腫,不住飲泣,不問可知是可憐的母親。

丹青有點意外,沒料到顧自由也有家人,她那麼放肆任性,統共不象還有父母在堂的樣子。

能不能叫長輩驕傲是一回事,但至少不應令他們傷心。

丹青張望一下,罪魁禍首並沒有來。

顧自由睜開眼睛,長長睫毛顫抖猶如迷路受驚的蝴蝶。

她母親連忙伏過去叫小由。

顧自由看到了丹青,嘴唇略動,象是要說話的樣子。

丹青示意她休息,然後站起來,擺擺手,偕海明離開。

小丹說:"來,我還欠你一杯咖啡。"

"市區的咖啡室哪裡及娟子咖啡。"

小丹似沒聽見,"真不值得。"

海明對該件事不予置評。

"得不到就算了,前面或許還有更好的,"她握緊拳頭,在桌面一敲,杯碟全部戲劇化的彈跳一下,"換了是我,一定更努力更上進地生活,不是為我愛的人,乃是為我恨的人,我,決非一個柔弱的好女孩!"

張海明看她那痛心疾首的樣子,暗暗忍著笑不出聲。

"我會讓這些人知道,是伊們走了寶,有眼無珠,作出錯誤的選擇。"

海明忽然指出:"何必向不值得的人證明什麼,生活得更好,乃是為你自己。"

丹青一聽,立刻投過去佩服的一眼,"海明小友,你的境界總要比我高出一皮,何解?"

海明笑,"因為我年紀比你大。"

丹青吁出一口氣,到這個時候,她才鬆弛下來。

"丹青小友,別想太多,我送你回家。"

"我做牛肉麵給你吃。"

冰箱上有留字:他,今天有請我出去。

丹青微笑,團掉字條,不讓海明看到。

"你生活這麼獨立,"海明說:"留學沒有問題。"

丹青把沛沛送的裙子取出給他看,海明吹一下口哨。

"你會穿這個?"

"明天就示範你看。"

"賭一百塊你會怕難為情。"

"好,擊掌為盟,明午三時你到娟子咖啡室來。"

"太暴露了,不穿也罷。"

"海明損友,不要用激將法了。"

他在九點多告辭,丹青在十時左右累極入睡,母親,好象在近天亮時才回來,不過,也許是丹青聽錯了。

第二天丹青起床,她已經去上班。

丹青走到母親房中,只見昨夜她穿過的衣服鞋襪尚未收起。一雙黑色綴水鑽的絲襪如蟬翼般搭在椅背上,玫瑰紅緞鞋一隻在東一隻在西,晚裝裙雖掛衣架上,卻斜斜落下一隻肩膀,象是意猶未足,還想在玩。

丹青微笑。

是該多出去。

她放心了。

這個時候,她接到了電話,是父親,聲音焦急憤怒彷徨慌忙,一聽就知道有事,且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丹青,你母親回來沒有?"

"回來好幾天了。"

"討厭!"

"怎麼回事?"

"我同南南狠狠吵了一架,她趕我走,此刻我無家可歸。"

丹青立刻作出反應:"可以去住酒店。"

"什麼價錢你知不知道,本來你母親不在,握可暫時搬來住幾日。"

"不行,"丹青答得飛快,"我們這裡一點空隙都沒有,你另外想辦法吧。"

阮志東啼笑皆非,"好傢夥,丹青,這下子你可表明心跡了,原來你與你母親一樣恨我。"

"不,父親,只是母親不能再受刺激。"

阮志東嘆口氣,"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他撲一聲爽快磊落地掛上電話。

也許這一氣,就不再替丹青繳學費了,但丹青必須保護母親,代價在所不計。

分手後母親一直有些微歇斯底里,最近幾天情緒略有進展,丹青決定維護母親到底。

她換上那件露背裙子,到底不放心,外罩一件小小外套,這一日,她會贏得一項賭注。

小丹把頭髮挽成一條馬尾巴,借母親的口紅一用,果然,立刻女性化了。

照照鏡子,有幾分滿意,便出門去。

抵達娟子咖啡室,丹青覺得氣氛異常。

裝修工人敲釘得特別起勁,店堂中央放著兩隻大皮箱,玻璃門上,掛著暫停營業的招牌。

店裡連冷氣都沒有開。

小丹脫下外套。

"阿姨,阿姨。"她抬起頭叫。

"小丹,"娟子下樓來,"忘記通知你,今天休假。"

丹青一怔,聳聳肩,"沒有我的事,我先走了。"

娟子笑說:"且慢,丹青,我介紹一個人你認識。"

丹青心中有數,是這兩隻箱子的主人吧。

"胡世真,"娟子連名帶姓地叫男伴現身,"丹青來了。"

丹青全神貫注看著樓梯口,此人千呼萬喚始出來,莫叫她失望才好。

他探出頭來,丹青只看到一把大鬍子,遮去三份二面孔,捲曲的黑髮貼在頭上,一雙眼似笑非笑,身段高大強壯,高度足有一八五公分以上。

他低沉的聲音笑道:"你就是阮丹青?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他迎上來。

丹青退後一步。

她驚疑地看著胡世真。不錯,他身上每一處都散發著魅力,但憑直覺,丹青就感到不妥。

她說不出是什麼,人的第六感雖遠遠不及動物敏感,但仍然存在:房間里有好友,人會有種溫馨的感覺,相反地,有敵人的話,又會渾身不自在。

此刻,丹青莫名其妙地緊張。

胡世真卻不管三七二十一,過來緊緊擁抱丹青。

小丹平時並不是拘泥食古的女孩子,但不知恁地,她有種被侵犯的感覺,用力推開胡世真。

大鬍髭目光灼灼的看她一眼,兩人已經過了招,但娟子卻茫然不知。

"丹青,"娟子笑說:"做三杯咖啡上來。"

胡世真也笑,"我要一整壺黑咖啡,一杯怎麼夠。"

丹青轉到櫃檯後面去。

她覺得胡世真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那炙熱的眼神令她渾身不安。

丹青馬上後悔選這件暴露的衣服。

沒有關係,喝完咖啡,馬上離開。

小丹順手穿上小外套,略為鎮定一點。

娟子說:"坐呀,小丹,怎麼忽然客氣起來。"

樓上工人敲木板敲得人心慌意亂,丹青還是覺得站著好。

過一會兒,她問阿姨:"我們休息幾天?"

"三天吧。"

"那我星期六再來。"

胡世真說:"小丹尼喜歡幾時來就幾時來,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疏遠。"

小丹忽然惱怒,幾時輪到他插話,關他什麼事。

他以為他是誰,這裡有不叫世真咖啡店,一切與他沒有糾葛,他發什麼言。

丹青皺上眉頭,拿起手袋,"我走了。"乘興而來,敗興而走。

娟子意外,"丹青我們打算出去吃飯,你不陪我們?"

"改天吧。"她拉開玻璃門。

"星期六再見。"胡世真在身後提醒她。

丹青沒有回答。

在門口迎面碰見張海明。

"海明,"她如遇到救星,"請送我出市區。"

海明細細注視她,"你怎麼了?"

她額角細發間布滿汗珠,神情有點驚惶,非昔日可比。

小丹急急上了他的車子,"我們走吧。"

"喂,別忘記我們的賭注,這就是那件性感的衣裳?"

小丹後悔得要死,哪裡還有心情說笑,"我輸了。"

海明知道其中自有蹊蹺,只是不便追究。

過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丹青,你有心事。"

"海明,我不是不肯對你說,而是牽涉甚廣,無從說起,盼你原諒。"

歸根究底,是不想說出來,不過張海明得到一個這樣漂亮的籍口,也就不再聲張。

他問丹青,"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媽媽今天沒有應酬,很快就回來。"

丹青估計得不錯,葛曉佳果然在黃昏便下班回家。

她甫進門,小丹便說:"我見到胡世真了。"

葛曉佳看住女兒,"那又何用氣急敗壞?"

"他不是好人。"

"娟子自有分數。"

"我不喜歡他。"

葛曉佳脫下高鞋,沖杯茶,坐沙發上,擱起雙腿。

"他很危險。"

做母親的笑了,"小丹,我看你是妒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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