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多久,杏宅的司機開著車來尋。

看到解語,輕輕停下,"杏小姐,風大。"

解語掛住杏子斡,她也正準備回家。

老金在大門口等她,看到她鬆口氣,前來開車門。

老金擅用懷柔政策。

"醫生說杏先生今日情緒不穩,幫他注射,已經睡了。"

解語輕輕說:"我看過一項報告,過量吸食古柯礆會昏迷的原因是毒品使人體誤會已吸收足夠氧氣,故暫停呼吸,因而引起腦部缺氧死亡。"

"杏小姐好學。"

解語吐出一口氣。

"杏小姐請早點休息。"

杏宅地段大,連鄰居的雞犬聲也聽不見。

深夜,解語走到書房找書看,推開門,開亮燈,她呆住了,整一千平方尺大的空間簡直像小型圖書館,四面牆壁全是一格格書。

解語被這陣仗嚇壞了,連忙熄燈退出。

她回房去看電視。

終於在曙光中睡著。

接著一段日子,杏子斡天天往醫院開會。

解語自然日日隨同。

天氣漸漸轉涼,解語加一件乳白色毛衣及深藍大衣。

杏子斡說:"你需要新衣的話——"

"你覺得我需要新衣?"

"不。"

"那我就不需要新衣。"

"陪我到公園去曬太陽。"

"好。"

出門時,看到玄關的茶几上放著一大籃白花。

杏子斡呀異,"這是誰送來的?我們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說:"大約送錯了。"

"卡片上可有寫名字?"

"說送給香小姐。"

"這裡何來香小姐?"

解語已經知道是誰,可是不出聲。

到了公園,她把他推到海邊一個小沙灘,桃樹蔭下——坐好。

不遠處剛好有座兒童遊樂場,成群三五七歲的孩子在嬉戲玩耍。

杏子斡說:"有這無憂無慮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也可以挺過去。"

解語失笑,她連這十年也沒有。

孩子們歡樂地呵呵呵邊追逐邊清脆爽朗的笑。

杏子斡說:"我懷疑這是上帝惟一可以聽見的聲音。"

解語坐草地,眼睛看向遠處。

杏子斡何等機靈,他立刻察覺了,沉聲問:"那邊是誰?"

解語答:"公園是個公眾地方。"

"是她嗎?"

解語嘆息,"我眼力不是那麼好。"

"是你叫她來?"

"我不會做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麼,是她一直跟蹤我。"

遠處一個穿黑衣的婦女漸漸走近。

杏子斡盯著她。

她站定了。

解語試探地問:"可要我請她過來?"

杏子斡肯定地說:"我們立刻走。"

解語即時推走輪椅。

解語把輪椅推往海堤。

她吸進一口海風,"清靜了。"

他又躊躇。

"要不要回去?"

"不,我只想晒晒太陽。"

老金匆匆尋來。

杏子斡厲聲道:"一日到夜如影附形,這裡不需要你,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老金立刻唯唯諾諾退下。

解語看著他,"夥計是來幹活的,夥計不是來挨罵的。"

他十分賭氣,"你也可以走。"

"我不是工人,我活該挨罵。"

杏子斡不再言語。

"像你這樣辦大事的人,也有使意氣的時候,可見人總是人。"

他們回到原地,那黑衣婦人已經不在。

也許,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公園裡其中一名遊客,是解語多心,而杏子斡跟著多疑。

太陽曬到頭頂,老金再一次過來。

杏子斡上了車,解語說:"大手術在即,他心情緊張。"

老金笑,"杏小姐放心,吉人天相。"

解語也笑。

手術前一夜,解語很平和地與杏子斡閑話。

"你到過的幾間屋子,喜歡哪一幢?"

"都太大了。"

杏子斡說:"你一向不貪心。"

"地皮面積寬敞是十分舒適的一件事,屋子最好維持在兩千餘平方尺左右已經足夠。"

杏子斡沉吟,"對,屋後蓋個大點的員工宿舍。"

解語取笑說:"對,宿舍比主屋還大。"

她輕輕退出。

"你去何處?"

"我去睡房呀。"

"解語,你今夜可否在這裡打個地鋪睡。"

解語一怔,立刻回答:"當然。"

"我喚人來準備。"

"不用,我自己做。"

解語取出睡袋,放在他床側。

她熄掉燈。

"你可怕黑?"

"從來不怕。"

他沉默了。

正當解語以為他已經睡著,他卻說:"解語,請握住我的手。"

無論他有感覺與否,解語都樂意滿足他,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杏子斡睡著了。

解語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她耳畔全是儀器輕輕的囈語,像催眠一樣,解語漸漸入夢。

朦朧中夜更護理人員推門進來,那人看見解語,立刻把腳步放得更輕。

熟睡中的她容顏猶如一個十一二歲小孩般,像有人嘆了一口氣,也許是那名看護,或許只是機器發出的聲響。

天亮了。

由杏子斡叫醒她:"解語,解語。"

解語老大不願意睜開雙眼。

"解語,又是新的一天,該起來了。"

解語這才想起,她在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日子,還有,今天需做些什麼。

哎呀一聲,一骨碌起來,看到杏子斡已坐在輪椅上,看護正在替他刮鬍髭。

"睡過頭了。"

杏子斡笑,"剛剛好。"

"我去更衣。"

"不用趕。"

解語看著窗外,看到一線金光自雲中透出。

她匆匆沐浴更衣,換上一套最舒服的衣褲。

女傭輕輕同她說:"祝幸運。"

解語微笑,"謝謝你。"

老金在門外等。

她有點無奈,"就是今天了?"

"可不是。"

"一切會順利的。"

"我也這麼想。"

出門之際,解語一眼看到馬路對面站著個黑衣人。

她一愣,是母親來看孩子嗎?

那人向她招手,解語才看清楚原來是陶元平。

杏子斡已經上了車,解語向芳鄰點頭,"早。"

他笑笑說:"我牽狗出來散步。"

解語已沒有時間,上車去,老金關好門。

一列車子向前駛去。

那年輕的鄰居詫異,每次出門,那障殘者都似帶著一隊兵似。

在車中,杏子斡閉目養神。

連老金在內,大家都顯得十分冷靜。

解語問:"手術需時多久?"

"約十二小時。"

"手術醫生所需要的,原來是一雙強壯的腿。"

"是,不能坐下,必需一直站著。"

解語笑了。

杏子斡忽然說:"解語,這次出來,我們要即刻結婚。"

"當然。"

他似乎安心了。

老金這時插嘴,"可要請客?"

"不必,"杏子斡說,"我一向不喜這一套,這種脾氣遺傳自家父,至於母親,她愛熱鬧,所以他們二人有極大衝突矛盾。"

這是解語第一次聽他說到家人。

老金笑:"未知花小姐看法如何?"

解語連忙答:"我無所謂。"

杏子斡溫和地說:"解語是我所認識最隨遇而安的人。"

解語笑:"把我說得搓圓按扁一點性格也無,不,我也很有取捨,姐姐說我外圓內方,其實十分倔強。"

杏子斡頷首,"是,這我也知道。"

解語輕聲說:"細節有什麼好計較,只要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房子大小,婚禮是否鋪張……又有什麼關係。"

大家都沉默了。

過一刻老金說:"我足足要到四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解語說:"所以,窮人的子女早當家。"

老金馬上說:"花小姐真謙虛。"

杏子斡說:"還叫花小姐?"

老金十分恭敬,"是,太太。"

這個管家算是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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