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嚇一跳,"什麼事,可是外婆的健康——"
"不,她很好。"
"我知道了!姐姐的投資終於失敗。"
杏子斡無奈,"觀眾不願入場,毫無辦法。"
要命。
難得他消息如此靈通。
"請把詳情告訴我。"
"上了三次特別場,門可羅雀,戲院方面打算取消正場,聽說她不甘心,堅持一拼。"
"爭這一口氣,要花多少?"
"恐怕要變賣若干產業。"
解語吁出一口氣。
"別擔心,也不是很大的數目。"
"我不願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
"為什麼,你不欲再見到我?"
"不,"解語握著拳頭,"我想與你平起平坐。"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我根本站不起來。"
解語握著拳低下頭。
解語一夜不寐。
她根本不想再離開這座島嶼。
可是清晨來臨,她又起來了。
行李早已為她收拾好,老金親自打點一切。
那一天上午,杏子斡都沒有出來見她。
臨上車之際,解語忽然聽得有人叫她,轉過頭,抬眼看,只見他站在露台上。
他樣子有點怪,僵硬、不自然,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分明由一座特別構造架於在身後支撐著站立。
解語淚盈於睫。
她奔上去,在與他有一個距離之處站住。
她說:"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杏子斡微笑,"你看,終於與你平起平坐了。"
解語落下淚來,那樣自苦,不過是為著討好她。
"不要怕,許多老年獨裁元首見外賓時用的亦是這套支架。"
解語氣苦,"這不是說笑的時分。"
"解語,順風。"
她伸出手來,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頰,轉身離去。
解語回到家中。
雖然心中有數,看到外婆不住痛哭,也覺心煩意亂。
"真沒想到有一日要賣房子,叫我住到何處去?"
"我不明白這盤爛帳,白白給戲院放映不就完了,何為一天還要賠百多萬?"
"以後日子怎麼過?"
花不語異常不耐煩,冷笑道:"且來看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實例,還是親生母,如此叫人心寒。"
解語勸道:"外婆是為大家擔心。"
"有這種事?真是新聞,這些年來你們真為我操過心?"
"姐姐,我一直關心你。"
"是嗎,那就不該袖手旁觀羅,你那隻剩一個頭的男朋友難道視死不救?"
解語愣住了。
她如頭頂被人淋了一盤冰水。
"你當我不知道?"
解語退後一步。
"你想瞞我到幾時?你吃我穿我住我,我提供你一日三餐,書本學費,你有了出路居然瞞我?"
解語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付不語。
"你這樣報答我養育之恩?"
解語跌坐在椅子上。
外婆這時抹乾眼淚,"不語,那是一個癱瘓殘廢不能醫治的病人,你要顧全解語終身幸福才好。"
不語忽然尖聲笑起來,"那,我的幸福呢,為什麼她的幸福那麼可貴?"
外婆嗚咽起來。
電光石火間,解語明白了,這是一場戲。
對白、表情,都夾得這樣天衣無縫,是以劇情雷霆萬鈞。
最慘的是,人物關係完全真實,故此花解語不得不墮入彀中。
解語臉色蒼白。
過很久,她才輕輕說:"他殘而不廢,我很尊重他。"
外婆先吁出一口氣,四肢活動起來,剛才是走台步,現在自由了。
她說:"如果有感情,又另作別論。"
解語不相信耳朵。
都說有種老人心越老越慈,看穿天地萬物,一笑置之,可是另一種老人越老越虔,心態自私,惟我獨尊,她一直以為外婆純是前者,可見是誤會,要緊關頭,人人自危。
到這個時候,解語猶自低著頭,她怕她的目光出賣她,她到此刻尚不想拆穿自幼把她帶大的外婆。
不語戲劇化地揚揚手,"不要再說了,我還得去推延債主。"
她抓起手袋,一陣風似飄走。
外婆哭泣著回房去關上門。
她的眼淚絕對是真的。
每一個女子的生命里,總有叫她們落淚的往事,只要往回想一想,不難飲泣。
解語沉吟一會,站起來,隔著房門對外婆說:"我出去找朋友想辦法。"
外婆沒有回答。
解語一徑往方玉堂辦公室。
他親自迎出來,滿面笑容:"解語,貴人踏賤地,有何指教?"
解語看著他,"你倒是很清楚我的行蹤。"
方玉堂搓著雙手賠笑,"我是介紹人嘛。"
"是你告訴不語?"
方玉堂直認不諱:"她見你無故出門,前來大興問罪之師。"
"她怎麼知道同你有關?"
"哎呀,解語,你統共才認識幾個人?不難猜到啦。"
解語輕輕坐下,"不語負債纍纍。"
"的確麻煩。"
"喂,你別一個勁兒唱雙簧好不好?"
方玉堂咳嗽一聲,"她叫我幫她放房子。"
解語嘆口氣,"外婆的噩夢!"
"總而言之,要害一個人,大可教唆他拍電影、辦報紙,或是搞一本雜誌。"
解語不出聲。
"今年年頭迄今,股票升了百分之四十五,倘若不語投資在市場里,財產增值不少。"
"還在放馬後炮?你不是想與她重修舊好嗎,這是機會了。"
"解語,你在說的,是一個賭徒的爛攤子。"
解語問:"你見死不救?"
方玉堂笑了,"有你這個妹妹,她怎麼會死?"
解語長長吁出一口氣。
"只要你說一聲,我立刻命人同戲院老闆去談判,把票房刺激一下,虛擬一個數宇,開慶功宴,都不是難事。"
解語不出聲。
輪到方玉堂反問:"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解語的頭垂得更低。
"我會派婁律師警告花不語,叫她悄悄落台,此事決不可有第三次。"
什麼,已經發生過?
"解語,你不是真相信她製作的第一套電影曾經賣個滿堂紅吧,可憐我公司里諸職員以及他們每位親友都被逼看三次以上,票根到會計部退還現金。"
解語張大了嘴。
"東南亞及歐美版權由什麼人買下?你到杏府度假時沒看到成籮底片?"
解語頹然。
"我這裡付款給你,單據最終還是到杏子斡手中,我是他的夥伴,只佔四分一股權。"
解語沉吟。
"你想怎麼樣都可以,十八歲了,已有主權,只需同我說一聲。"
解語仍然不響。
方玉堂欲緩和氣氛,"杏子斡是個極富生活情趣的人,殘而不廢,足智多謀。"
解語不由得微笑,"說得好。"
"有無陪他下棋?"
"棋藝不怎麼樣。"
方玉堂大笑,"他近十年幾乎囊括了歐洲所有大獎,他故意扮幼稚園生討好你。"
"何故?"
"他很喜歡你。"
"那是為什麼?"
方玉堂攤攤手,"解語,我何嘗不喜歡你。"
解語氣鼓鼓,"到這時還開什麼玩笑。"
"絕非虛言。"
"他是怎樣受的傷?"
"一個下午,他父親在書房抹自衛手槍,他不幸推門進去,手槍失火,子彈自他左邊頸項射入,自另一邊穿出,傷及脊椎第一節,故從此自頸下癱瘓。"
"可怕。"
"是,但作為他的朋友,又不覺得意外前後有什麼大分別,他思路清晰果斷英明一如從前,慷慨疏爽樂於助人的脾氣絲毫未改,那樣的人,即使四肢失卻活動能力,仍叫我方某欽佩。"
"說得真好。"
"杏府沒有愁雲陰霧,整個環境是樂觀的、正常的,多年均此,並非偽裝出來。"
解語頷首。
"不過,作為他的伴侶,當然是另外一回事。"
這時,解語忽然微笑說:"我還好,我尚年輕,肉體需求不十分旺盛。"
方玉堂這個歷年來在男女關係中打滾的人,忽然覺得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一聲。
言歸正傳,他說:"解語,你需立刻下決心。"
"不能再等幾天了嗎?"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