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井澤,早上6點半。天氣微涼,細細品著還會嗅到海味,空氣是藍色的。
顏舞滿腹心事抱著毛巾又去泡溫泉,才走出來沒多遠,遭遇了迎面奔跑而來的莊嚴。好像是跑了有一會兒了,額頭上有微汗。
一晚過後,顏舞最怕見他,但這個人就跟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永遠可以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不知疲倦。
她想躲開,已經晚了。
「嗨,」莊嚴在她眼前原地跑著跟她打招呼,一雙丹鳳眼盯著她看的她渾身發毛,下面立刻接著說,「聽說有人昨天晚上暈倒在溫泉水裡,差一命嗚呼。居然沒泡夠么,還想再表演一次?」
「關你什麼事。」顏舞白了他一眼,頓了頓又說,「莊嚴你這樣幸災樂禍真的好嗎?」
「好啊?有什麼不好。」莊嚴裂開嘴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倒是你這個無知無識的人,知不知道昨天的酒店有多熱鬧?泡溫泉泡暈倒的你恐怕是這間酒店開業以來的第一個,我從來還沒見過夜的臉那麼蒼白過,手裡抱著你六神無主的樣子。」他停到這裡忽然目光一閃,「啊,我想到了,你是不是被公主抱上癮了?嘿嘿……」
什麼……顏舞訝然,她是被白夜抱出來的?他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放心啦,先進去的是酒店的女經理。」莊嚴笑嘻嘻地解釋。
顏舞舒了一口氣,但是太陽穴處還是有點脹脹的:「懶得跟你多說。」她說著忽視他臉上邪惡的笑,抱緊手上的大毛巾繼續往溫泉的方向走。
「不要這樣嘛,好歹你現在也是半個弟妹……」莊嚴站在她身後掐著腰朗聲說話,一點擠兌她的時間都不放過。
「哎呦」他話沒說完,顏舞就崴了一腳,她站住穩了穩身形,就聽到身後不懷好意的笑聲,心裡默念還好不嚴重,冷靜冷靜,拖著受傷的腳繼續走,決不能回頭,這一回頭肯定就沒完沒了了……八卦的男人好可怕。
顏舞趴在溫泉邊緣的青石上,頭頂頂著毛巾淡淡的想。剛開始的時候居然會覺得莊嚴陽光開朗、謙和有禮、帥氣逼人,現在呢,真面目完全暴露了,真是……走眼啊走眼。還是白夜好,雖然剛開始看上去高冷又彆扭,其實真正相處起來就覺得……
唔,也不太容易,現在越來越覺得是這樣了……
溫泉是戶外的,並且在度假酒店的最高處,遠遠的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藤納戶海。她舒服地吁了口氣,想起昨天晚上的窘事又皺起眉頭。
說起來法國也是以溫泉出名的。薇姿、雅漾、依雲之類的一大堆。但是作為一個窮學生,她哪裡有那個空閑去泡溫泉,每天能夠保證三天的正常溫飽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自己昨天泡的時候沒注意時間,嚴重超時導致直接暈倒在水裡,等她醒過來,白夜正坐在她的身邊看書。開口問才知道自己是泡暈在水裡了。
「還能再土鱉一點么……」她想到這裡,忍不住自言自語。
忽然感覺身後有動靜,回頭去看時,對面已經穩穩坐了一個人,微卷的黑髮分成兩股放在胸前,杏眼,眼角微微上挑,鼻樑高挺,臉尖尖的,皮膚嫩白到透明。
「朱麗葉……」
顏舞蹙眉,喃喃叫出對方的名字。心道這個女人真是無處不在啊。感慨之餘她的眼睛滑過對方的胸部,再看向自己的扁平,身子又很沒出息地往水底下墜了墜。
「好久不見。」朱麗葉看著她,桃花瓣般的唇角綻出一個好看的微笑。
「唔,好久,不見。」顏舞慢慢轉過身子喃喃地招呼,頓了頓又道,「我差不多了,先……」
「我剛才在外面遇到了莊嚴,」朱麗葉出言阻止她的動作,低笑著說,「他說你剛剛進來。」她的語調非常平淡,但是一下子就把顏舞戳穿了。她說著還從溫泉里站起身來,逆光下去看真的像是一隻削了皮的蓮藕。即便是作為女人,顏舞也覺得朱麗葉可真是漂亮,從上到下,毫無瑕疵……
朱麗葉走過來,幾乎是挨著她的肩膀,用跟顏舞剛才一樣的姿勢趴在青石上休息,眯著眼睛看著遠方。
人家都說這種話了,顏舞當然不好意思提前離開,無奈又坐下來,用手不斷地撥弄著胸前清澈的泉水,氤氳的霧氣上升,讓她有種莫名的不安。
溫泉室內一時間靜默得只聽到水滴的聲音。許久才聽朱麗葉指著遠方問她:「這間酒店靠近藤納戶海,去看過了嗎?」
朱麗葉跟白夜有一點很像,就是總有種魔力,讓人會跟著她的思路走。明明剛才已經看煩了,顏舞居然還是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遠處的藤納戶海,像是一塊藍色的寶石,在初生的陽光下安靜的流淌。
「去過了,」顏舞一邊罵自己氣場實在是太弱,一邊像個好學生一樣補充了一句,「挺好看的,顏色很特別。」
朱麗葉很快地笑了一下,快的感覺她的笑意根本就還沒有達到眼底就已經冷卻了:「白夜帶你去的?」
「嗯……」顏舞默認。
朱麗葉瞥了她一眼,目光向下掃過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很快的又看向遠方。
顏舞的手指動了動,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悲哀,明明她好像是現任,卻好像被人家的前任秒的渣都不剩。
「他跟你說過嗎?」朱麗葉的下巴枕住手背,低聲問她,「關於藤納戶海的傳說。」
「沒有。」顏舞很耿直的回答,心裡卻感覺到,朱麗葉已經開始逼近她要的目標了。
前任對現任,不都是這樣么,拿對方不知道的回憶當做最強的殺手鐧。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步?顏舞撥弄著水,開始一點一點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關於藤納戶海有個傳說。相傳很久之前,有個叫藤納戶的少女獨自渡河時遭遇海嘯,昏迷後醒來發現自己身處荒島。島上住著河童,河童懇求少女為他潛入海底救一隻被海藻纏住的貝殼。少女與河童朝夕相處,起了愛意,於是答應了河童。河童日日在海邊等候少女歸來,誰知少女潛入海底後,再也沒有出來。河童因思念少女而自盡。後來和色大辭典將一種近似於海底的藍色命名為藤納戶,這片海也因為海面一年四季顏色深似海底而得此名。」朱麗葉笑一笑看向她,「最有趣的是,『藤納戶』三個字用當地的語言念出來,與『思念成疾』同音。」
太深奧了,顏舞沒明白她想表達什麼。
「我還沒決定嫁給白蕭然之前,白夜曾經帶我來過這裡,跟我講了這個故事,」朱麗葉看著那張懵懂的臉慢慢地說,「不過很可惜,那時的我刻意忽略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一意孤行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
日本天皇就是在這裡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的。
披頭士的列儂同大野洋子經常來這裡度假。
還有就是,朱麗葉和他。
顏舞的心裡有種紛亂的嘈雜。
相思成疾……
原來他曾經如此深愛過。那樣一個看似冰冷的人,卻給過熱烈的愛情。想要挽留但是最終卻失敗了。
還是有點吃醋啊……
顏舞沉默了半晌:「我對你們以前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還是害怕聽到?」朱麗葉問得十分直接。
「回憶不過是回憶罷了,回憶是不具備任何力量的。」顏舞說著又反問她,「我有什麼好害怕的?」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發出耀眼的光。朱麗葉被身邊的這個小姑娘成功地噎了一下,怔了怔,繼而輕笑了出來。
「其實,我想說,想要拆散你們,還輪不到我。」
這個世界真奇怪,有人說風涼話,語調也能這麼好聽。
顏舞不解,獃獃地看著水面上的波紋。
「你雖然人看上去並不聰明,但是在開普敦的時候也應該可以感受的到白蕭然的對你們兩人的反對。」朱麗葉笑一笑撩動著頭髮站起身走兩步上了岸,「白家是大家族,清末的時候舉家遷徙到英國德文郡,數百年來累積了龐大的家業。在很多國家都有生意。白夜是私生子,在他之前根本沒有私生子可以得到白家一分財產,但是他卻要接掌整個白家的商業帝國。單單是這一點,就已經面對了很大的壓力。如果他足夠聰明,就應該找一個身份地位相當的女性結婚,來穩固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而你,想要跟白夜一起走到最後,恐怕沒那麼容易。」
岸上的朱麗葉,聲音越飄越遠,但是顏舞一個字都沒有錯過。
遷居百年的龐大家族。
私生子和黑羊。
身份和地位。
短短的一席話,道盡了他們之間的差距,和白夜所面對的困境。她知道朱麗葉說的是對的,但是頭腦清醒的白夜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跟自己求婚,戴上了對戒。
朱麗葉離開,溫泉處只有她一個人,眼前空空如也。她低頭,將手從溫熱的水中抬起來去看那枚素環,百感交集。
忽然就沒了泡溫泉的興緻,顏舞慢吞吞穿好衣服回到別墅,房間裡面依然暗暗的,她側耳細聽,樓上一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