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舞就是在這樣的馬蹄「噠噠噠」聲中來到一座日式的宅院前,入口極其樸素,黑漆的門旁只掛著一個木牌,上面書寫有「川端」二字。她發現中國人在日本還有一樣好處,雖然語言不通,但是只看字的話居然很多都認識。
車夫將她送到後便離開,引她入門的另有其人,是一位穿著淡紅藤色的日式和服,容姿清秀的少女,她腳下的白襪木屐在走過青石路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響,讓這座園子更顯得有意境。
這座庭院的設計同中國的古典園林並無太大的區別,遠處有座青山,想來也是用了中國園林建築的借景這一項,讓人更能感受到這所宅子的氣派。起初她心裡忐忑,以為這便是要去見主人,哪裡知道卻被引入了別院的一間客房,並被告知她來得太早,主人家現在都還在東京,要到明日的午時才會過來。
一個普通的女僕,對她說的依然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實在是難得。顏舞還想多問兩句,可那女僕已經下去做事了。
她在屋內安頓好了,便出來繞了一圈,主人家給她安排的這間小別院有些江南風味,院內的造景並非是她想像的傳統日式的枯山水,而是類似蘇州園林堆疊的湖石瀑布,流水「嘩啦啦」噴涌下落如珍珠墜入到下面的深潭中。潭水清澈見底,可見巨大的錦鯉和茂盛的水草,有些錦鯉大得已經遠遠超出她對這種魚的認知,像是神話里鯉魚精的樣子了。
她也是無聊,用自己那破手機拍了發到微博,神神叨叨地祈求這三天平安無事。
因為精神過度緊張顏舞在飛機上一直沒睡,長途旅行的奔波再加上時差的問題讓她覺得疲累,只轉了一圈,便回去睡了。中間恍惚覺得有人來問她晚飯的事,她迷迷糊糊地回絕,一覺醒來竟然是次日早上五點鐘,再躺回床上便是輾轉反側,怎樣都睡不著了,索性披衣出來。
天已經蒙蒙亮,這座本就遺世獨立般的古宅也比她剛來時更加靜寂,如果不是那個人造的小瀑布不斷地有水飛流而下,她還以為自己處在靜止的畫面中。顏舞慢慢地走進那個水潭,才走到一半忽然看到從假山的後面竄出一個白色的人影。顏舞心裡「咯噔」一下,在這種氛圍里,雖然天已經亮了,還是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那個身影很輕盈,沿著水潭的邊緣像是在漫步。她好像也覺察到有人靠近,抬頭向顏舞看過來。
並不是鬼,不僅如此,那張臉還很眼熟。
是機場見過的那個女孩,顏舞走近兩步,已經非常肯定。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乾淨而倔強,此時此刻站在池邊,像是一朵安靜盛開的鮮花。
她直覺地加快腳步,本想過去打個招呼,誰知道那女孩在看到她後微微一笑,接下來竟抬腳跳入了那道寒潭。
「哎……」顏舞只覺得自己的心裡也踏空了一下,立刻用了最快的速度跑過去,那女孩在水中沉默地掙扎,看樣子並不會游泳。
根本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顏舞大喊了一聲「有人落水了」之後便本能地躍入了水裡。這時候的東京並不冷,但是這潭水卻像是積聚了千年的寒,有種徹骨的涼。好在這池子並不大,顏舞游過去一把挽住女孩的脖子,拚命地往池子邊上拉。
有人聽到了她的呼喊,很快來到池邊,幫她把女孩拉上去,又將她撈上來。
「她,咳咳,需要……」顏舞跪在地上看著躺在地上的人還沒說完,就見人群為一個高大的男人讓出一條道路。他很快地跪在女孩的身邊,一邊幫她按壓胸口一邊低聲喊著女孩的名字:「甄心,甄心……」
終於甄心從口中吐出一口水來,接著便大聲地咳嗽,她微微地張開眼睛,看了那男人一眼,又將頭別過去。只是一瞬間的事,顏舞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感情——絕望。
男人也不說話,只把自己的外套脫了將甄心包裹住抱起來,顏舞獃獃地看著他們走遠,這時有人為她披上一條厚厚的毛巾並且扶她起身。
這才發現整個過程中,自己已經抖得不像樣子。
昨日那個為她帶路的女僕織子站在身邊小聲地對她說著「抱歉」之類的話,顏舞擺擺手,抖著身子臉色發白地沖她傻笑:「沒事的,沒事的,還好,今天起得比較早。」
人群很快地聚集又很快地散去,就像是從未出現。她進屋洗了個熱水澡,再出來時,衣物和熱湯已經準備好。
「實在是抱歉,發生這種意外,讓您受驚了,這一碗是驅寒的熱湯,請您服下,一定要保重身體。」織子說完對她行了大禮。
「真的沒有關係的。」顏舞看了看托盤上的衣物很像是和服,她沒言語,去端了那碗驅寒的熱湯一口氣喝掉又問,「那個小女孩沒事吧?」
「應該不會有事,抱歉,我只負責照顧小姐你。具體的情況也不大清楚。今天發生的事,待到主人來時,織子一定會主動坦白領受責罰。」她說完再拜,這樣總是禮節累的顏舞也過意不去,只好也有樣學樣地拜下去,晨間的驚慌竟然就因為這種繁瑣禮尚往來,而變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用完了早飯,她本想給莊嚴去個電話。可還未播出號碼就有訪客大駕光臨。
說是「大駕」是因為那個男人的氣場,他的容貌算不上是特別出眾,然而眼角眉梢都透著一種尊貴之色。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器宇軒昂,用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再合適不過。
顏舞正起身迎接他,晨間就是他抱走了那個甄心,沒等對方開口顏舞自己便先問:「甄心,她沒事了吧?」言語中的關切自不必說。
只是一句極普通的問候罷了,那男人的面部線條竟然又柔和了幾分,很快沉聲回答:「今早匆忙救人來不及感謝,現特別來謝謝你,救了甄心。」
這話說的當然是非常真摯。
「那就好,」顏舞展顏一笑點點頭,「人沒事就好。」
她本來想說自己曾在機場見過女孩一面,但轉念想到白夜的交代,便沒多嘴。
「聽說,你是白夜的未婚妻。」她沒主動提起,對方倒是先開口問了。
顏舞怔了怔,隨即點點頭。
他「嗯」了一聲,臉上神情難辨,這時一直站著他身後沉默的男人上前遞過來一張名片。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怎樣表達謝意,既然是白家的人一般的東西怕是難以入眼。所以,這是這個請你收好,如果有天你遇上了什麼困難,隨時可以找我,只要是在能力範圍之內,一定幫你解決。」
雖然並不認識對方,也能感覺道他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這樣的誘惑,實在是很難拒絕,然而顏舞卻下意識地背過手去:「真的不用,如果今天看到她落水的是別人也會這樣出手相救的。舉手之勞的事,這樣的『回禮』未免太重了。」
一直垂目看著地上的他的隨從此時竟抬眸看了看顏舞,眼神中儘是不可思議。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拒絕什麼,但是……
「我從18歲開始就在游泳池當救生員了。所以這件事對我來說只是一種職業反應。」
也許這樣的解釋實在是新奇,但卻是她的真心話。
那個男人語氣微微上揚地「哦」了一聲,接著又道:「那就當做是交換名片好了。」
「可是我沒有名片……」顏舞尷尬地說。
男人聞言莞爾:「沒關係,等你印好名片再給我也不遲。」
顏舞沒有料到對方會說這樣的話,只好禮貌地接過認真地看,名片的材質很特別,不是紙也不是塑料,摸上去有些金屬的質感,但又異常輕、薄,上面只有一個人名和一串數字,唯獨在數字的前頭有一個鷹的標記,其餘皆是空白。
「顧昔年。」她認真地念出他的名字。
「那麼,我先回去了。」顧昔年說著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雨,日式的古建檐下很深,雨水從上面低落下來串成晶瑩的珠子,在光線下微微發著光。就像是甄心的眼睛。
「請好好照顧她。」
顧昔年已經走到了門邊,顏舞忽然出聲。
這一刻她忘記了白夜的交代,腦海里都是那個女孩的眼神。在機場的乾淨清亮,在水潭邊的一意孤行和被救醒過來時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