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你的紙飛機。」他神色坦然,語調卻有些調侃的意味,「莊嚴說它似乎裝了什麼定位系統,才會正巧『撞』在我的頭上。所以拆開來看看,是不是什麼暗器。」
他輕鬆地開著玩笑,在她的身邊坐下來,用中指和食指展開那張圖。利落的筆觸,漂亮得明暗影交接,可以看得出畫手的素描功底非常深厚,於是頓了頓慢慢地說:「很可惜忽然變天,沒了日落,不然也許會更漂亮的。」
許多遊人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欣賞這裡瑰麗的日落。
「也不是啊,每一種光線和角度都有不同的美。日落有日落的好,陰天亦有陰天的漂亮。所以莫奈才會在那樣近乎於失明的情況下畫出《睡蓮》那樣的作品,對於一個以光線為生命線的印象派畫家來說,實在難以想像。」
她偏頭看著遠方認真地回應。她的頭髮有些半長不短的,這會兒鬆鬆地扎了起來,在身後搭著,前面還有些碎發散落,微風吹過來,掀開那些碎發,看上去十分可愛。
他記得莊嚴第一次看到她的檔案,從頭掃到尾,幾乎是一張白紙的人,於是好奇地問:「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你既然見過總會有些印象,她是哪點讓人覺得出眾呢?」
印象嗎?他想了好久,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在遭遇攻擊時總會做出一些反應,很像他最初記憶中的朱麗葉,但真的熟悉後才發現,這個女人看似挺戰鬥力十足,其實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比較呆,根本不是最初時想到的那樣。
不過,也沒關係了。
半天也得不到他的回答,顏舞便轉眼去看他,卻恰逢與他審視的眼光相撞,然而白夜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閃避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將視線再次轉移到手上的素描上。
「你的資料上好像並未提及精通繪畫這件事。」
「我的資料?」她微微地想了一下,揣度他的意思大約是在說簡歷的事情,於是回答說,「繪畫這件事是媽媽教我的,而且我去應聘的只是普通的助理吧,跟翻譯有關,把這個寫上也沒什麼用。」
「困難的時候難道沒想過用這個手藝賺錢?」難得的他也會對別人的事情也會產生好奇。
顏舞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右手的小指上留下鉛筆的印跡,慢慢地說:「愛好這種事,一旦用以賺錢似乎就並不那麼美好了。」
其實也並不全是這樣,只是,關於美術這方面的天賦,是母親唯一留下來給她的並且不會被任何人染指的「遺產」,所以她特別珍惜,不希望用它做謀生的手段。
還以為他會有什麼別的看法,或者乾脆笑話自己,可是等了半天只見他微微頷首認同:「確實。」
顏舞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冷戰,白夜有所覺察隨即說:「下去吧。你似乎特別怕冷。」
他說著站起身自然而然的向她伸手。她對著那隻大手怔了怔,還是將自己的手伸過去,被他握住並藉由他的力氣站起身。
大概是因為坐了太久,腿已經完全麻了,白夜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她,因為腿部的不適竟然有往後倒的趨勢。還好屋頂的斜坡並不算陡,白夜迅速的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攬入懷裡。
顏舞的呼吸竟然因為他這樣的動作而加劇。
「不好意思,坐了太久忽然站起來有點站不住了。」她嘗試解釋自己站不住腳的原因,無法解釋的是自己突如其來的心動。
他們距離這麼近,身體又緊挨著,白夜自然能夠感受到她的緊張,不過他並未挑明,而是不動聲色的將手撤後作出一種保護的姿態一直到天窗處才停下來交代:「我先下去,之後你再下來。」
他這個人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其實說話時並不甚是嚴肅,口氣也沒有刻意的加重或者是減輕,但聽的人卻會乖乖的跟著照做,白夜的動作敏捷而迅速,從顏舞的角度看好似那種精通跑酷的人,他站在下面扶穩了梯子又對她道:「現在可以下來了。」
才剛剛落地的心,因為他這個舉動又輕飄起來。顏舞背過身去,小心翼翼地從梯子上下來,到他可以觸到她的地方他主地的握住她的手,扶著她跳了下來。
他在這個地方穿著很隨意,淺灰色的家居服讓他整個人也顯得更加柔和。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爬下,站穩後他才收回手,她的手亦垂了下來,左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速寫本子「啪」的一聲掉了下來。
兩人同時俯身去撿,白夜的速度更快,顏舞彎身時他正好要直起身,她本身就笨來不及閃避便撞上了他的腦袋,真的很痛,當即悶哼一聲。
白夜拿著本子,看著她捂著鼻子臉皺成一團,那樣子非常滑稽,忍不住笑了一聲,抬手伸向她,卻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便在空中停住,收回到褲子的口袋裡。
「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們吃晚飯,沒想到二位卻在這裡,真是好興緻。」白憶遲出現,斜倚在閣樓的門口。
這種敵意白夜很顯然已經習慣,於是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身先走一步。顏舞跟在後面,想出門又被白憶遲伸出胳膊攔住。
「果然好情調,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倒沒發現你這樣浪漫,」白憶遲嘆道這裡,又故意加重音調,「我的小嬸嬸。」
「既然知道她是你的小嬸嬸,」白夜不知何時回頭,打開白憶遲的手臂,將她扯到身後對他道,「每次見面對長輩的尊敬也就應該有。」
他這樣的逼視最讓人害怕,一雙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
雖然是同姓,並且有如此相近的血緣關係。甚至在眉目上也有極為相似之處,但在顏舞看來,此時此刻這二人根本沒有半分相像。
白憶遲大概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然地確定兩人的關係,時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白夜不理他,只牽著顏舞往前走。走了不到三步就聽到身後白憶遲哼笑一聲,用一種極其陰陽怪氣的語氣說:「那麼小叔叔可也把你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醜事都告訴她了呢?要是她知道那些,怕不會這麼容易接受你這個人了吧。」
顏舞的呼吸一窒,但眼前的那個身影並未受到任何影響的,並沒有停下來。
「還是說,你們根本就在演戲。」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扎在顏舞的心上。
她不由轉頭看向白夜。
明明已經走到轉角處了,卻始終還是無法甩開這個人,白憶遲動作更快擋在他們的面前。
白夜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看著這個同自己一般大的侄子,眼神還是前所未有的鎮定,許久竟然勾起唇角哂笑一聲:「長輩的事情由不得你做主,怎麼你突然有了興緻,想要幫我們操辦訂婚儀式么?」
白夜說完不等他回答,又對著顏舞道:「你去房間換件衣服再下來。」他說話時眼光滑向她的那邊,還不忘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只是一個小小的眼神罷了,剛才所有因為白憶遲而來的不快居然瞬時間煙消雲散,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染上了灰塵,匆匆地應了,轉身下樓時唇角悄悄地揚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在這所宅子的另一頭也發生著同樣尖銳的對峙,白蕭然坐在書桌的後面認真地看著手上的文件,而對面的那個女人雙手撐著書桌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已經很久了。
這個下午,她似乎下定決心,不肯放過他。
終於他簽完了最後一份文件,將鋼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抬眸沉聲問她:「什麼事?」
明明一直在等著這句話,可真的等到了,朱麗葉翻到一怔,隨即略帶諷刺的笑:「白先生,怎麼終於感覺到你面前站的是個大活人了嗎?」
她那種浪蕩的態度,不常出現,一經展示,便是憤怒到了極致。白蕭然放下鋼筆,雙手交錯放在桌前,他不說話,眼底毫無波瀾,但眉宇間的威嚴已經慢慢地展現出來,令人心生畏懼。
朱麗葉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是在為了豪門貴族舉辦的派對上,慶祝的是名門千金進入社交圈的盛事,當晚到場的男士非富即貴,然而當這個男人的進場卻受到了所有人的禮遇,那種尊敬的目光雖然還不至於赤裸,卻足以顯示他的地位。在她決定要嫁給他前,白夜曾經找過她,問她是否真的能夠確定和接受這段婚姻,畢竟她和白蕭然之間有著鴻溝一般的差距,跟他有關的那些被人津津樂道的緋聞,他忽然去世的死因不明的前妻,還有那個已經成年的兒子,雖然她已經成熟到被人稱作八面玲瓏,可嫁給他所要面對的壓力和輿論都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可以承受的。可惜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愛上一個人和嫁給一個人完全是兩碼事,甚至還幼稚地以為白夜和白蕭然不過是兩個剛好都姓白的人罷了。
「我早就說過,白夜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要我不插手也可以,」朱麗葉的眼神變得咄咄逼人,她的身子向前同他的眼睛對視,儘管那雙眼睛一如看不到底的深潭,「我的條件很簡單,給我一個孩子。」
白蕭然的眼光深不可測,這讓他的眼神更有一種反噬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