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舞搖頭:「沒有啦,只是覺得你很漂亮。」
她大方開口。人世已然艱難,瞧見別人的優點能出口的稱讚千萬不要吝嗇,對方開心,自己也好過。沒人有會覺得稱讚是負累。
朱麗葉一邊打開化妝包,唇角翹得更高,表情非常愉快。指了指洗手間示意她去洗臉。
顏舞很快洗好了過來坐下,朱麗葉站在她對面開始工作,手上的動作很快,工具也一應俱全,一會兒功夫就為顏舞勾勒出艷麗的妝容。不久,她拍拍顏舞的肩頭示意她站起來,顏舞走到鏡子前去看那張陌生的臉,忽然很感謝現在科技的發達,有這種五顏六色的化妝品可以彌補她外在形態的缺憾。她憔悴的臉,粗糙的膚質,兩條毛毛蟲一樣的眉毛都被這精緻的彩妝一一覆蓋。
「以你的年齡來說,你的膚質是差了一點。」朱麗葉一邊收拾工具,一邊犀利點評。
朱麗葉直來直往,顏舞不以為意,只笑著沉默。
若能在沉重的生活重壓下還能保持水果一樣的新鮮,顏舞一哂,那還真是灰姑娘的故事裡才有的情節。
「那麼現在,來看看你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吧!」朱麗葉走到顏舞的身側,拉開衣櫥,「出來得太匆忙,我也沒帶太多衣服。」
櫥門「嘩啦」一聲打開,一整排的晚禮服展現在顏舞的眼前,讓人甚為驚艷。
「我本來以為你們也就是參加一個六點鐘的雞尾酒會,所以多帶了幾件短款過來,誰知道真正的戰場被安排在了九點。」
顏舞不明就裡地嘆了一聲表示:「不明覺厲。」
朱麗葉輕笑一聲,向她解釋道:「服裝的隆重程度是有規格的。最不隆重的是下午三點,一般這時候是下午茶;五點,雞尾酒會;六點,晚宴;最高規格是九點。你需要的是九點的大禮服,你人在巴黎待了那麼多年,總看過那些去看芭蕾、看歌劇的女人是怎麼穿的吧,從頭到腳,從內到外,看上去簡直氣勢洶洶,不可一世。那個莊重冷酷的樣子,像是去壯烈犧牲,要不就是去殺別人。」
殺人?這個比喻真是……
顏舞乖順地閉上嘴巴。她知道朱麗葉不是危言聳聽,也沒有任何要寒磣她的意思。而她也不知該怎麼同這個長相和聲音都如同台灣名模林志玲的美女解釋自己是怎樣在巴黎度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那種不能叫做生活,只能叫做生存的日子,她大概永遠也不會了解。
「有時候一件禮服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朱麗葉認真審視顏舞的身材後,慢慢地撥動那些在架子上的那些禮服,「在這樣的場合你很可能會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也許是一個超級富豪,看到你忽然覺得『哎?這姑娘衣服好看,品位不錯,也許我應該上去搭訕一下』。」
「你說的是鄧文迪?」
「不,」朱麗葉的手終於停下了,拿了一條夜空藍的禮服在顏舞的身前比了比,語氣中有種無可比擬的自信,「我說的,是我自己。」
顏舞唔了唔,心頭有個疑問,難道說朱麗葉和白夜就是像她說的那樣認識的嗎?
這個女人好厲害……
朱麗葉說著將衣服塞到顏舞的手中,豎起手指:「試試看這件。這種時候女人穿衣服就是為兩點。第一,殺死你的對手;第二,贏得男人的目光。」
顏舞發現她只能在朱麗葉的注視下換衣服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先脫掉上衣,小心翼翼地將那件衣服從頭頂套上去,這樣一來她就不用被朱麗葉看到那條廉價的棉質內褲。
「重要的不是你現在是誰,」朱麗葉點了一支香煙夾在手中,裊裊上升的顏舞瀰漫在她美麗的臉龐前,讓她的美貌顯得更加不真實了,「重要的是以後你是誰。」
顏舞噤聲,此刻的朱麗葉就像是個耐心的人生導師,不厭其煩地將自己的理念灌輸在顏舞的頭腦里。
這種思維,大概只有像是朱麗葉這般頭腦容貌的人才能秉持。作為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人,顏舞倒是習慣對大部分的事都抱有悲觀的想法,如此一來便不會常常失望了。
朱麗葉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口中慢慢地吐出一個煙圈,笑道:「怎麼,不認同我的觀點?」
「當然不是。」顏舞搖頭,轉而稱讚那條裙,「這衣服真是好看。」
那件禮服是單肩設計,在裙擺上有水鑽由疏及密的散布在裙擺的底部,就像是鑲嵌在暗藍夜空的星星。可就是穿在她身上不太合適。
良久,皺著眉頭的朱麗葉滿臉嚴苛地看著她說:「這條裙子不行,我想你可能更適合青春一點的設計,短款也許更好。」
顏舞其實很想對朱麗葉說,要不就算了吧,我想白夜他們談判也沒有這麼需要我。或者她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比如,無論你怎麼努力還是不可能把一個平凡的女人打扮出貴婦的姿態,因為人們可以從老遠的地方就嗅到窮人身上的酸腐味。況且他們還很可能對這個盛裝出現的女人做更多的猜測,比如她是用什麼手段才能來到這裡的,比如她有沒有為了錢做出更齷齪的事。
可是顏舞發現這些話即便是已經頂在喉頭,卻還是難以張口。
承認貧窮是一回事,但解釋自己是如何赤貧的在生活那是另外一回事。
特別是在朱麗葉面前。
以莊嚴今天拜託朱麗葉所做的事來看,他和白夜,他們兩個已經想盡了辦法想讓她這個小助理能夠上得了檯面一點,如果她自己再這麼自暴自棄那也太說不過去。
「嗯,這件。」朱麗葉從她那堆「不多」的禮服里又挑了一件出來,這次的是個短款,黑色的小禮服,「你這麼瘦,這件應該很合適,而且黑色是經典款,什麼時候穿都不會出錯,這就是它最出彩的地方。」
她解釋完自己的想法,又把衣服往顏舞的手裡一拋:「試試看。」
顏舞只好慢吞吞地將那件長禮服脫下,去穿黑色的小禮服。這麼多年來生活只顧著從她的身上掠奪,還好有樣東西被奪走的效果也不錯,比如肥肉。
消瘦的身材讓她很容易地套上那件黑色的裙子,多層的粉底彌補了她膚色的黯淡,穿上去的效果還算是說得過去。
「再補個紅唇,把頭髮盤上去就行了。今天給你走個復古風,奧黛麗·赫本的那種。」朱麗葉終於滿意地發話。
「辛苦你了,謝謝。」顏舞說著看看鏡中的自己。
「不用謝我。」朱麗葉揚揚眉說,「也不是什麼人我都願意幫的。」
她說得那樣自然,讓顏舞有種溫暖的錯覺。
「知道怎麼樣才能走出女王的氣勢嗎?」她把顏舞拉到梳妝台前,按在緞面椅子上又開始為她上唇彩。
「不知道。」顏舞的嘴唇不能妄動,僵住唇角回答得有些吃力。
「要挺起胸,直起腰,然後告訴自己,『好了,我現在要去殺人了』,這樣就可以了。」
顏舞忍不住笑了起來。
「OK,現在你就差耀眼的首飾和一雙鞋了。」朱麗葉說著反身從攤在入口處行李凳的箱子里拿出一隻藍色絲絨的盒子。她在顏舞面前緩緩打開,裡面放著一條鑽石項鏈。
那麼大的鑽石讓顏舞眼前一亮。
有人說鑽石是女人的星星,大約是暗示沒有幾個人可以敵得過這樣閃閃發亮的東西。
「喜歡嗎?」朱麗葉淡淡地問。
「很漂亮,」顏舞抬起頭看她一笑如實回答,「但喜歡不起。」
朱麗葉訝然。
「只是忽然想起莫泊桑的《項鏈》,倘使一個女人為了一時的虛榮借了自己要不起的東西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顏舞解釋。
朱麗葉「唔」了一聲,將盒子塞進她的手裡:「別怕,只是暫時借給你,何況這輛列車的安保大概堪比美國白宮,不可能丟東西。」
顏舞還是堅持不由分說又推了回去:「這樣就很好,作為一個助理不丟臉了。這麼名貴的首飾應該戴在更襯得上它的人身上。」
「可是難道你自己不覺得頸項上缺一件東西?」朱麗葉反問。
「不,」顏舞搖搖頭,又忍不住自嘲,「我現在最缺錢,其他的都還顧不上。」
朱麗葉的眼睛轉了轉,唇角向上笑了起來。
她這個樣子很像白夜,顏舞想,大約一個愛著另一個,都會下意識地模仿對方的一舉一動,說話的樣子。又或者朱麗葉和白夜本就是同一種人,這人世間發生什麼都是冷眼旁觀,直到遇到對方,再也無法瀟洒起來。
這世界原本如此,面對感情瀟洒的起來,甚至百般計算、衡量得失的不叫愛。
「隨便你吧。」朱麗葉說著又隨手拿起煙盒,她的動作優雅而嫻熟,抽了一支出來又遞給顏舞,「要不要來一根。」
顏舞笑著擺擺手。
朱麗葉點上煙抽了一口:「你這小姑娘,活得還真是健康呢。」
她的笑如水波一般,在燈光下漾溢開來,融化在入水的夜色里,叫人瞧不出真假。
健康嗎?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