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顏舞經過深思熟慮還是不能免俗地接受了那個工作邀約。於她而言,那不僅僅是一紙邀請,還是一種深深的金錢的誘惑。按照約定她每周四、周六都會全天待在那所大宅子里,其他的時間只要有空也是如此。這樣大的幾率,竟然沒遇到白夜一次,她也覺得奇怪。
第一次面試就見過的那個一絲不苟叫做瑪格麗特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成為顏舞的直繫上司,平時會給她分派任務。她所做的都是日常的工作,翻譯一些文件,多數是從法文翻譯成英語。訂一些飛往世界各地的機票,她無聊時偷偷地在地圖上標記那些目的地,不出一個月,已經交織成一張大網。她還需要給各種賬戶打錢,有大宗也有小筆。有時候要幫忙做一些傭人的值班時間表,僅此而已。在這試用的一個月中,顏舞發現這棟住宅里好像真的人煙稀少,就像是古代的鬼片里,被妖怪變出來的宅子,這裡的大部分的時間都安靜得可怕。
也許他是個吸血鬼,她時常這麼想。是的,雖然她再沒有見過他,但是她想起他的時光卻越發延長。
作為一名「兼職私人助理」——這是瑪格麗特給她的職位定位。顏舞的活動範圍僅被限制在書房和其他的幾個無關緊要的空間里,至於那棟老宅的更深處她從未去過。
「這是你可以進入的房間的鑰匙,工作的時候請不要隨意地走動,也不要去那些你的鑰匙沒有辦法打開的房間。」
第一天就跟她交代這些的瑪格麗特說這話的時候文法並不流利,顏舞深切地懷疑她並非一個純正的法國人。
終於,一個月後,她被通知白先生想要見她。
雖然有心理準備,顏舞聞言心裡還是「咯噔」一下,接下來就是無休止的忐忑情緒,無法平復。
「我需要做什麼特別的準備嗎?」顏舞在離開之前向瑪格麗特詢問。
瑪格麗特本已經打算走開,聽到她這話止住了轉身的動態,目光嚴厲地掃視了她許久,直到確定顏舞確實是在誠惶誠恐地問一個基本的問題,而不是有什麼非分之想時,她的眼神才略微有些緩和。
「不需要,」瑪格麗特用她一貫呆板的聲音說,「你只要時刻記住,在這裡,你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重要。還有,明天記得將你的護照帶過來就可以了。」
顏舞怔了一下,並不知道瑪格麗特的這種敵意從何而來。不過她很快地忘掉了這小小的不快。在接受了白夜授予的工作後,顏舞終於不用在為金錢擔驚受怕。不知道是這家老闆的傳統還是白夜特別吩咐,她來工作的第一周瑪格麗特就帶她去預支了半個月的薪水,那是一份不菲的薪金。顏舞拿人錢財,也替人辦差。匆匆辭掉了數分兼職。生活也變得輕鬆,竟然還有時間去奧賽博物館或者盧浮宮臨摹一些名畫。
因為錢的關係,她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好過。
隔日的下午顏舞如約去見白夜,她本來以為他會出現在書房,然而等了好久,書房的門卻一直靜止。大概是下午兩點,瑪格麗特才找了一個穿制服的傭人領她到宅子的深處,顏舞走在那個人的身後,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所老宅子的深處比她想像得更大,到處都堆滿了名貴的瓷器和知名的畫作,只不過走了一小段路,她已經看到了三幅西班牙著名畫家戈雅的作品了。這裡簡直相當於一個小的奧賽博物館。
走過燈光昏暗狹長的通道,她不禁有種時過境遷的感慨,長長的廊道貼了華麗的壁紙,上面掛著的不再是耀眼的名畫,而是一個一個的人物肖像,他們有的穿著中式的長衫,有的則穿著西裝拄著拐杖,面容不盡相同。顏舞眯著眼睛仔細去看,確定那些不是照片,而是真真正正一筆筆畫出來的油畫畫像,並且每一幅都出自名家之手。走到長廊的盡頭,她注意到,裡面那個最小的孩子,面容與她記憶中的白憶遲肖似。
只是儘管顏舞特地留意,她還是沒有看到屬於白夜的那一幅。
也許這個家族的人實在是太多,這裡已經掛不下了,她想。
從走道盡頭的門出去,她又跟著那位引路人走過一個狹長的庭院,庭院的兩邊種了兩顆柿子樹,還有兩片小小的草坪。之後他們又進走進另外一所宅子,上了旋轉樓梯,轉了三道彎才被引入起居室,這裡的設計與之前的房間有所不同,南面設有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瞧見窗外的美景,環視四周所有的擺件都是中世紀的古董,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還來自中國。
此時的白夜正坐在沙發上,和一名顏舞從未見過的男子聊天。他站在白夜的身邊,身體略微傾向白夜的一邊,兩人低語著什麼,神情都頗有些嚴肅。
「坐。」白夜率先看到她來,很快終止了談話,抬手示意顏舞在自己身前的沙發凳上就坐。
「這位就是你招的……嗯……私人助理嗎?」那個不具名的男子話語中間頓了頓,才為她找到一個名頭似的,言罷還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白夜不置可否。那人也不介意,徑自走到顏舞的面前異常紳士地伸出手對她道:「我叫莊嚴。」
「顏舞。」她亦禮貌伸出手去,報上自己的名字,對方同她握手溫暖而有力。
「說話的方式倒是跟你很像。」莊嚴笑著回頭去看白夜,他的聲音同樣有磁性,但較之白夜更清朗一些。
那人毫不隱晦對顏舞的審視,將她上下打量,就像她是一件稀罕的商品。
這讓顏舞有些不知所措,還好沒多久就有女佣人端著托盤進入房間,將午後的茶點送到她的眼前。
這還是顏舞第一次在這所宅子里享受如此之高的待遇,她有些受寵若驚,起身接過托盤後又順勢坐下來,小聲地說謝謝。
此時顏舞正巧坐在白夜的對面,卻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她隨手將精緻的琺琅瓷茶具端起在自己的手中,紅茶散發著熱氣氤氳而上正好擋住她的視線,偏過頭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她可以瞧見花園裡的紫藤花正在盛放,如瀑布一般從歐式的涼亭頂端傾瀉而下,熱烈到荼靡。
白夜還是一貫地綳著臉,他的後背抵靠在沙發上,眼神中透出一絲絲若有似無的慵懶。顏舞覺得氣氛尷尬,剛想開口說句什麼就被眼前的景象打斷。
一隻雪蹄的黑貓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喵」的一聲,閃電一般跳到白夜所坐的沙發靠背的頂端,輕巧的走到他的肩頭,圍著他修長的脖頸繞了一圈慢慢趴了下來,遠遠看去就像一條厚厚的毛絨圍巾戴在他的頸項之間。
顏舞有些擔心這小傢伙會惹怒了白夜,所以輕輕地皺起眉頭。
可是這小生靈的表情那麼愜意,它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一臉恃寵而驕的味道。
白夜連眼睛都沒有抬,他一如既往地保持靜止,任那小傢伙為所欲為。
這一幕觸動了顏舞,也讓冷冰冰的白夜瞬間變得活色生香起來。
「你的畫,畫得怎麼樣?」莊嚴打破沉默,忽然開口問。
顏舞眨眨眼睛。
莊嚴看出了她的驚訝,指了指她的指尖笑著解釋:「你的手上有松節油的味道。」
「啊。」顏舞這才恍然大悟,下意識地搓了一下手,解釋道:「只是輔修的專業,不是特別好,只是單純地喜歡。」
莊嚴笑一笑轉過頭去看白夜:「沒想到你招『助理』也有私心。找了個會畫畫的姑娘喲。」他說著又回視顏舞,不無八卦地說,「你還不知道吧,你老闆的抽象畫可是曾經賣到過上百萬歐元的高價,你們有空倒是可以切磋一下,也許還可以藉此增進彼此之間的……」
哪料他還未說完,白夜咳嗽一聲,忽然站了起來。
「哎,你去哪兒?」莊嚴的語氣稀鬆平常,與顏舞對白夜的態度全然不同。
白夜沒有看顏舞,而是冷漠地掃了莊嚴一眼:「上樓。」他語調平淡地說。
「上樓幹嗎,一起坐坐嘛。」莊嚴熱情似火地盛情挽留。
白夜才不聽他的,把貓咪一把從他的脖子上拽下來,安放在沙發上,動作看上去很大,手法卻很溫柔,他做好這件事,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小黑貓「喵嗚」了一聲,小尾巴似的很快也跟了上去。
這貓……真的很黏人耶。顏舞看著它的背影發獃。
「這個人,真無聊是不是?」莊嚴見留不住他,又轉頭回去看顏舞,「我們不要理他,」他說著從身邊黑色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打文件遞給顏舞笑著說:「其實今天是我有事找你。這些是一些法律上的文件,我想請你翻譯一下,不過說起來還是要感謝這些文件,才讓我知道了你的存在。」看在顏舞的眼裡莊嚴的笑很邪門,他頓了頓又想起什麼,「對了,你帶換洗的衣服了嗎?」
顏舞接過文件,被他後面的話問住「啊」了一聲。
莊嚴略顯奇怪地看著她:「白夜他沒讓瑪格麗特通知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