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世界上最緊密的聯繫 第三節

車子滑過那個女人的身側,他隔著窗戶往外望,還能看到她困惑的表情。白夜蹙眉,自然地抬手放在車窗下食指始終有規律地敲擊著。他想起她在面試時倔強的眼神,那天夜裡偶遇時,對於金錢毫不掩飾的追求,以及那天那間破舊的中餐廳里,她強硬的態度。

這些都讓他想起一個人,很重要的人。

或者說是曾經重要。

剛才坐得近,他聞得到顏舞身上的氣息,是人間煙火的味道。不像另一個人身上的香,遠遠近近,若即若離。

窗外的天空又開始變暗,是下雨的前兆,想她的時候,就有雨點「噼噼啪啪」的敲打在車窗上。他想起三年前剛遇到她時的那一幕,他坐在車裡,她彎下腰,長而卷的頭髮從肩頭滑落下來遮住她半張臉對他笑。還有她時常出現在他眼前的樣子,眼睛如杏子一般的漂亮,不用眼線,卻喜歡刷厚重的睫毛膏,眨動起來根根分明。他的記憶跳轉,很快想起她昨天的樣子,新娘的裝束讓她的膚色看上去更白了,天空是陰沉的,她卻像應了那背景的一朵白蓮,若雨水落下,會微微向水面俯首,姿態柔軟。婚宴的會場被布置成了玫瑰花海,那個人為了她似乎將全巴黎的伯爵玫瑰都彙集到了那裡。她則手捧著鮮花,立在叢中笑,只可惜緩緩走向的那個人卻不是他。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白夜的臉,一定能夠看出他眼裡格外的痛楚。

他剛參加了那個女人的婚禮,具體的說,是他愛的女人同他哥哥的婚禮。

白夜按住額角,想要減輕不斷折磨他的偏頭疼,這病不大,痛起來卻很要命。

在遇到她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病。

諾威爾從後視鏡看他:「您的電話。」

白夜的眼角微微的動了動,似乎早有預感會是誰,然而他終於沒有張開眼睛。諾威爾跟他的時間不算短了,知道他的意思,低聲回了兩句話便掛掉了。

車內剛安靜了一會兒,白夜貼身的電話又響起來。

他蹙起眉頭,上面閃爍的是她曾經無數次被他調侃的名字:朱麗葉。

這是她的真名,真的很難想像是怎樣的父母會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正好姓朱咯,這有什麼不好,英文名字也一起有了,這樣多好。」她的普通話稍帶廣東腔,聽上去軟軟糯糯,像香甜清爽的綠豆糕。

昨天的婚禮他幾乎沒同任何人說話,只盯著她看,正面、側影、背影……許多個畫面如靜止,直到聽到她的聲音後才在他的腦海里慢慢地連成動態的畫面。白紗遮掩下的她,讓他覺得陌生。他記得她最喜歡穿黑色的禮服,露出好看的鎖骨,帶各式的項鏈,美化自己頸項間的風景。她知道自己的漂亮,也太會利用自己的美。甚至在他質問她之前,用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卷著自己的長髮,高跟鞋一點一點地提著他的小腿,淡淡地問他:「夜,你有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

他不說話,也不笑。很多情緒,趁著夜色在他的胸中飽脹,是前所未有的感覺,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以前沒有。」他記得自己這樣回答。可是現在有了。

他終是沒有說出後一句。

她呢?

她微微地笑著點頭,轉身嫁做他人婦,成了他的嫂嫂。

這所有的現實都令人作嘔。可是午夜夢回卻又抵不過那樣新鮮的相遇,她就像是上帝為著他安排在人間的伏筆,在轉角的瞬間走出來,他被如潮水鋪面而來的愛情擊中,根本就沒有潛逃的可能,而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無堅不摧的。

想到這裡,白夜的臉上出現了鮮有的不耐煩的表情,他微蹙著眉毛按掉了電話。

因為那兩通沒接起的電話,回公寓的路似乎也變得十分漫長。白夜轉頭去看窗外不斷過眼的風景,如雨中的歐式建築有著特有的年代感,巴黎曾經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可現在也覺得怎麼看怎麼令人生厭。

「去流水別墅。」白夜對諾威爾道。

諾威爾從後視鏡抬眼看了看老闆,也感覺到他今日特有的心浮氣躁。他打著方向盤開始轉向,一個小時後到達了市郊的別墅。

白夜下車前讓諾威爾先下班了。

近郊的別墅很安靜,建築的線條簡潔凌厲,前面搭配的卻是一個中式的庭院。若不是上次為了白憶遲,他都忘記這裡還有這樣一棟房子。

他感覺非常累,酒精的作用在身體內發酵,胃部有些灼燒感,心裡卻空蕩蕩的寒。幾乎是機械般地刷了指紋,進入室內,又換了鞋子。因為正在發怔,他並沒有注意到在門廳的角落裡還擺放著一雙女鞋。

白夜正打算去沙發那邊,卻聽到偏廳位置的廚房裡發出「叮」的一聲,他察覺不對,悄聲走了兩步擰眉去看,卻正撞上拿了一杯牛奶的朱麗葉。

那是一張絕世美麗的臉,即便是卸去了妝容,依然美艷不可方物。

「為什麼不肯接我的電話?」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兩個人同時說話,又同時沉默下來。又過了許久,只聽白夜淡淡地說:「你不是應該在加勒比海嗎?」

他開口問這話時,就像是被人掄起刀子,手起刀落,精準地切在自己心上,一口鮮血頂在喉頭,腥了一片。

朱麗葉一怔,接著又笑了出來。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先喝了一口牛奶,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咂了一下,接著繞過白夜徑自走到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原來快過期的牛奶味道也沒那麼差。」她說。

白夜定定地在原地,聽她的聲音從身後飄來。淡淡的,不帶一點兒情緒的色彩,顯得那麼涼薄,而且無所畏懼。

一股子怒氣,積攢已久。擱在心裡像是一把栗子被放在火上燒開了長長的口子,急不可耐地「啪啪」爆掉。可也就在他那張臉上罩了薄薄一層冰而已。

「白夜,你過來。」她的語調上揚,命令的裡面飽含著一種撒嬌的成分。

白夜不想動,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走了過去。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瞧著她的臉。她挑起唇角媚媚的笑,唇角的兩個梨渦讓人在那樣的笑里輕易淪陷,彷彿就算是殺人放火也可輕易原諒。

也許是美人計。他這樣想。

雖然很拙劣,卻足以叫人為之傾國傾城。

她仔細瞧著他,又不說話。只伸了腳去蹬他的小腿,一下、兩下、三下……第四次的時候白夜往後一步,躲開了她可以觸及的範圍。

理智比什麼都重要。他暗暗地提醒自己。

現在的朱麗葉不是那個他追求的女人,而是他的嫂嫂了。

白夜緩緩起身隨後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朱麗葉順勢又靠了回去,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聽說你真的找了個女學生做助理,怎麼樣,漂不漂亮?你真的想自己培養一個未婚妻?」

她說得那樣雲淡風輕,就好像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鼻尖還能夠聞到屬於她的香甜氣息。

白夜抿了一下唇角,他盯著她瞧了一會兒,笑了,態度曖昧不明地問她:「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種事?」

朱麗葉也笑,嗤笑。只不過因為是美人,所以即便是這樣的笑也讓人瞧著舒服,她眼角的那顆淚痣甚至讓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不要這樣,說得跟你很了解我似的。」

兩句話如此輕描淡寫,卻已經如黑暗中的冷兵器「乒乒乓乓」的碰撞。

「從不。」半晌,他冷冷的重複,「我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了解過你。」

朱麗葉本來低頭看著空杯子思索著什麼,聽到這他這樣說忍不住抬頭去看他,一雙眼睛裡滿是挑釁的味道。

這一次她失策了,白夜抄著口袋瀟洒的站起身,對她眼中的冷嘲熱諷視而不見。他太會忽視別人,只要他不想回應的,你用千軍萬馬圍堵,他照樣是那個樣子。若是旁的人看到白夜的這種神情,怕是早已經退避三舍,只是朱麗葉知道他心裡對自己的偏愛,所以有恃無恐。

「喂,」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喊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誰知這一次他並沒有停步。

「喂,白夜!」她心裡也有火氣,順著他背影延展開來,如瘋長的藤蔓般「蹭蹭」地向上蔓延。

「我說過,這不關你的事。」他站住,微微的偏頭,只能看到一點淡的臉頰,語調比北極的寒風更冷。

「你什麼意思?」她不滿地問。

白夜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停下腳步,站在門廳回望起居室里窩在沙發里的她,語調平緩而冷靜:「字面意思,大嫂。」

這個稱謂讓二人具是一凜,白夜首先回過神來,開門走出去。僅下了兩個台階,他便聽到門「砰」的一聲自動關上,自己他的心也隨著那一聲沉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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