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這一刻,顏舞聞著豪華車濃重的汽車尾氣呆若木雞。
她一直目送他遠去,直到那輛黑色的、線形華麗的車子尾燈一閃一閃的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以至於當晚她做得夢,夢裡的星星近看全都是紅紅黃黃的車燈。
那夜的相遇如果說顏舞從未產生什麼幻想那一定是騙人的。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她保持手機24小時都是滿格的電量卻沒有換來一通錄用電話,好像她曾經經歷的那場莫名其妙的面試也只是一場華麗的夢境。
唔,難以想像不是嗎?
龍蝦肉也是一場幻覺。
被催繳學費的最後一周,顏舞一個人在塞納河邊坐了許久,巴黎在下雨,細微的雨絲看到她的眼裡都顯得吵鬧不堪。最後,她帶著的套頭衫的帽子已經濕的可以擰出水來,這時她才慢慢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又盯著那面裂了的屏怔忡了好久,終於撥出了唯一可以指望的上的電話。
「嘟嘟嘟……」提示音放慢了她的心跳,同時也加重了她的緊張感。
每當這個時候,這種機械的聲音都會變得相當的漫長,今天也照例響了很久。還好,隔著一個大洋父親終於在最後一秒將電話接起來,只不過他應答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又陌生。
「小舞,什麼事?」不知道是因為線路問題,還是礙於旁人,父親的聲音小而低。
顏舞費力的將手機貼在耳朵上壓得更緊,希望能夠聽得清楚一些,她咬了咬牙說:「爸爸,我又要交學費了。」
「哦……哦……是嗎。」父親這一句不像是在問她,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顏程勛,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放在檯面上來講的,接個電話鑽廁所里你是不是男人?你出來,你給我出來!」伴隨著這河東獅般怒吼聲的,是更大的砸門聲。
這樣的大動靜,顏舞在電話里都聽得一清二楚,原來剛才父親是特意躲了起來才接聽她的電話,想到這裡,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絲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苦笑。
「張慧梅,你,你這是幹什麼?!」父親的聲音大了些,可是聽上去瓮聲瓮氣的,好像是用手捂住了話筒,聽得她好生難受。
「你給我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早告訴你你那女兒是個賠錢貨!哪次打電話來不是要錢?你就那麼,你就那麼……」
後面的話她無緣聽到,那邊便「嘟嘟嘟」的斷了線。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在這個細雨綿綿的下午,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此時,紛紛揚揚的雨開始變得細而密,耳中只能聽到鋪天蓋地的一片沙沙的蠶食聲。顏舞想她不能夠就這樣在河邊天長地久地坐下去,如果生了病,她怕自己付不了那個醫藥費。這一次站起身來,彷彿費盡了她的力氣。她抹了一把臉,根本沒有用,雨水又一次進入她的眼睛。
她慢慢地離開這裡,走到馬路上去,川流不息的車子在她的眼前急速地駛過。那麼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同她一起租房的那個來自菲律賓的室友因為被車撞傷,曾得到了一筆高額的賠償金,大家都很羨慕。
也許,這是個辦法。
儘管十分齷齪。
如果現在她挑一輛好車撞出去,可能會得到不眠不休幹上兩年也沒辦法拿到的收入。只要不死,這些錢絕對可以解決她的學費和房租,如果省著點用,她也許可以取消幾分兼職,多一點時間看書……
她覺得自己卑鄙無恥,但是又覺得這誘惑實在是太大了。讓她不由地想要鋌而走險。彷彿內心的惡魔就在眼前招手。
就像是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支配,顏舞緩慢地走下人行道的台階,她盯著那些疾馳而過的車子發獃。緊接著一抹鮮艷的影子疾馳而來,她轉臉看過去,是輛漂亮的跑車,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和疾馳的速度就像是某種邪惡地召喚。
她下意識地用眼睛判斷著距離,鬼使神差地沖了出去。
天地似乎在剎那靜止。她覺得自己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來不及想。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剎車聲音,那輛跑車打了一個漂亮的迴旋,擦著她的身體,橫在她的身側。緊接著是後面一連串的鳴笛聲和咒罵聲。
空氣被這車帶出一陣強風,顏舞只覺得渾身麻木,忽然覺得天上落下的雨點如鐵球,砸得她生疼,最終晃了晃身子,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上走下來一個人,黑色的皮鞋,筆挺的西褲,下車的同時撐起一把漂亮的大傘。他走到顏舞的面前非常不客氣地「喂」了一聲,帶有微不可見的厭倦。
顏舞抬起頭去看,這樣的下雨天,那人還卻還帶著墨鏡,下頜高高地揚起,不可一世的模樣。
「中國人?」那人又瞥了她一眼,疑問。
顏舞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只抬手擦了擦眼。
靜默數秒,那人忽然說:「上車,我帶你去醫院。」
原來準備好的說辭,一個字也用不上。顏舞坐在雨地里才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有多傻,還好,什麼都沒發生,她是被自己的舉動給嚇到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吭地轉身向後走。
「喂,你沒事嗎?」這回輪到對方意外了。
顏舞不回頭也不說話。
她沒臉說。
「喂,我說你,」那個男人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腕。
顏舞有種不祥的預感,這時候她知道害怕了,怕人家說自己撞壞了他的車。這麼冷的天,耳根忽然燙起來。
「我沒撞到你的車!」她甩開那人的手大聲說。
雨沒再落在身上,因為那個人替她撐著傘。他明顯地怔了怔,又拿下墨鏡,唇角勾起恰當的弧度:「我沒想讓你賠,再說,這車你也賠不起。」
高高在上的口氣,驕傲的不可一世。
顏舞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
「你走路一瘸一拐的。」他不耐煩地解釋。
嗯……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腳疼了,好像是剛才衝出去的時候扭到的。
「上車,我送你去治療。」他說。
這個人看上去並不像是壞人。
顏舞跟他上了車,濕漉漉地在名車裡坐了許久才微微地偏頭去看身邊的人,這個人的側面清秀,黑色的頭髮亮而柔順,紮起來的馬尾竟然比顏舞還要長一些。她一向不喜歡長頭髮的男生,可是這一個卻不同,大概是因為他帥氣而乾淨。
察覺到顏舞在看他,那人也摘下了墨鏡,瞥了她一眼笑:「我叫白憶遲,你呢?」
這個人有一雙風流的眼睛。
「顏舞。」她木訥地回答。
等紅燈的間隙,他扔給她一條毛巾又問:「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