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算美好的初見 第二節

然而在這場對視中,顏舞也早早地敗下陣來。她不想自己被那樣的眼睛蠱惑,於是決定以攻為守:「如果您沒什麼問題的話,我還有下一份工作等著我去做。」

不得不承認,顏舞被那雙漂亮的眼睛盯得心裡發憷,真想走人,可是想到晚上回家,等待她的是拖欠了一個月的房租她就沒辦法真的邁開腳步。

她急需這筆錢。

此時此刻錢比自尊更重要。

「我傷害了你的自尊心嗎?」

他微微挑動眉毛,若無其事地問,這種表情看在顏舞的眼裡卻近乎無恥。

顏舞沒料到他瞬間看穿自己的心思,被成功地噎了一下。隔了幾秒才反問:「您覺得呢?」她說著還動作很大的轉身去看這間書房右邊擺放的那個大座鐘。

「那麼,你可以走了。」他的聲音坦蕩,剛才眼中的戲謔之意也隨之已消失。有一瞬間,顏舞甚至覺得,他跟這間房子真的從骨血里融為了一體,就像是中世紀的歐洲貴族,高傲、冷漠,有種表情全無、殺人不眨眼的從容。

那句反問顏舞本來在心裡鼓足了勇氣,準備等他接了話之後再進行反擊,可是現在,她就像是開足了馬力準備衝出去的汽車,剛一移動就被刺破了輪胎,整個地泄了氣。

面試成那個樣子,顏舞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還會聘用她,她又看了下鍾,才驚覺自己真的要遲到了。於是抓起身後的包就跑,甚至連一句招呼也沒來得及打。因此完全錯過了身後那個男人臉上頗為讓人玩味的表情。

出門後的她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餐廳,還好沒遲到,除了日間那場荒唐的面試,一切都還像之前一樣沒有改變。更有甚者,同那個男人帶來的低氣壓相比,這間熟悉餐廳里的烏煙瘴氣,第一次顯得那麼活潑可愛。顏舞從上工到現在一直在餐廳忙碌,連大氣也來不及喘上一喘。好不容易熬到午夜,別的員工都已回家。她因為老闆的一句「還在試用期,必須要在最短時間之內熟悉餐廳所有的工種」的命令而留了下來。

毫不留情的榨取員工的剩餘價值,沒有人比這間中餐廳的老闆做得更好了。

巴黎的夜很嫵媚,但顏舞很少有時間去欣賞。此時的她剛刷完了盤子也拖好了地,正吃力地將運送過來的冷凍的食物一箱一箱地拖到冰庫里去。

「喂,要不要吃餅乾?」這個尖細聲音的主人是老闆特別信任的女人,她專門管賬,平日里最愛八卦,但是人倒是不壞。此時的她正拿著賬本站在廚房的門邊,地上都是清潔用的泡沫,她看了看顏舞,又低頭皺著眉頭躊躇了一下,始終沒踏進來。

顏舞早已經餓得睜不開眼了,可她基於一點可憐的矜持,並不願意表現出很渴望的樣子。於是只好站直了身子擦了一把汗說:「謝謝你,不用了。」

「吃吧!」那個姑娘對她拒絕自己的好意顯得有點不耐煩,她說著還是決定直接走過來,並將餅乾塞進了顏舞的手裡又瞥了她一眼念叨:「我隔得老遠都聽見你肚子叫了。」

她說完就走了,好像是怕看見顏舞尷尬的樣子。顏舞看了看她塞給她的食物,原來是幸運餅乾。這是在客人用餐完畢之後餐廳送給客人的,在餅乾里會夾一張小紙條,通常是一組六合彩的幸運數字,外加一句雞湯式的人生警句。

儘管非常飢餓,顏舞還是將最後一箱凍貨搬到了倉庫,才找了個地方坐下拆開餅乾的袋子。她的褲腳已經全濕了,頭髮上也都是汗水,手被水泡了太久,指腹上的褶皺還沒有完全平復,四肢酸痛。她打開塑料包裝接著把餅乾掰開,裡面的紙條上寫了這麼一句話:「人的一生是由比命運更強大的力量來決定的。」

顏舞看著那句話,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秒,之後一口吃完了餅乾拍拍手將那張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彷彿全身有了幹勁兒,接著轉過身去「吭哧吭哧」地繼續挪動廚房裡被擺放得亂七八糟的巨大而沉重的桶。

從餐廳出來已經是凌晨,她一手扶著腰一手還推著自己那輛老舊的自行車,因為鏈條太久沒上潤滑油的緣故,會在轉動的時候發出「吱啦吱啦」的響聲。天氣有些沉悶,夜空的暗藍如經墨鏡透射過一般,每一塊的顏色都發著黯黯的光。顏舞覺得疲憊,不過這絕對不算是她人生中最壞的時候。

可還是有點灰暗啦,她想,自己一不小心成了這個城市裡最難看的畫面,日子過得像是一鍋被煮爛了的速食麵。

她想到這裡,用扶腰的那隻手伸到褲子後面的口袋拿出手錶帶上,順便腦子裡快速地算了算時差,國內應該是白天。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她在讀學校的公告欄上就會貼出遲交學費名單,她一定榜上有名。鑒於她在意料之內的沒有應聘上那份兒薪水豐厚的工作,顏舞琢磨著是不是該給身在國內的父親打個電話。

可是他又能湊出什麼錢來呢?如果是僅憑父親自己,那點錢對於身在國外花的是歐元的顏舞而言也只能是杯水車薪。

昏暗的路燈下,有個醉酒的人在飲泣。黑暗總是有這樣的力量,再加上酒精,就可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顏舞笑笑,忽然覺得酒是個好東西。人成年以後最可怕的一點便是不太會哭,因為知道眼淚這種東西若無人憐惜便價值全無,不如自己留著,也省省力氣。

她正在出神之際,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從那個醉醺醺的流浪漢身邊無聲無息地滑過去,卻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

顏舞警惕地退後了兩步,但當車窗緩緩地滑下來時,她又有些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體去看。

居然是那個人!

她在夜幕中同那雙特殊的眼睛再次對視,瞬間有點頭暈目眩。

「我可以送你一程。」迷人的男中音,顏舞下午已經領教透徹。

「我有車。」顏舞很自然地指了指自己手上正在推著的自行車。

那人的眉梢微微地挑起來,似乎沒料到自己會被她這樣乾脆利落地拒絕。

「既然你堅持。」他也不打算多讓一下,說完車窗就開始慢慢地升起來,眼看就要完全闔起來。

此時此刻,那扇慢慢合攏的車窗看上去特別像一扇可以通向唾手可得的金錢通道在關閉。顏舞腦子裡一閃念,覺得不能讓這事兒白白過去。

「唉!」她竟然伸出手來想要擋住將要閉合的車窗,與此同時還口乾舌燥地喊了句,「等一下。」

因為手正放在車窗的上方,隨時都有被夾到的危險。顏舞動作停滯,做了一個極其難看的表情。然而數秒之後,卻沒有感覺到預期的疼痛。車窗又安靜地降下,那個男人再次轉臉望向她,左邊的唇角上翹,表情似笑非笑。

「什麼?」他問。

她實在是很怕這樣的笑,因為你看不出他是真的在高興,還是嘲笑你,或者他只是維持著一個體面的有錢人應有的禮貌。雖然窮,顏舞平時並沒有這麼死乞白賴地想要祈求一份工作,可是這一次她太需要這樣一個大方的僱主了,想起那個招聘啟事上歐元的符號後面標的一連串的零,她又鼓起了勇氣。

「我想知道今天,嗯,那份工作我有沒有被錄用。」她收回手,誠實地問。

片刻的靜默讓她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靜寂的夜甚至可以聽到她自己的心跳聲。

「不是讓你回去等通知了嗎?」這麼深的夜,這個男人的聲音還是十分地清醒,他的眼睛看上去比白天還要冷酷、狡黠和……變態!

「那麼說我是沒有被錄用,對嗎?」顏舞的腦子還算是清楚的,嘗試整理他那句話的邏輯關係。

午夜已過,她的身體已經對她的大腦發出了疲憊的信號,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酸痛無比,然而她的意志並沒有放棄爭取,不僅如此她決定嘗試最後的自我推銷:「如果是這樣,我想請您再考慮一下,我的中文和法語都不錯,能幹活兒也能吃苦,還可以不放假!如果您覺得這些優點都還不夠,我……」

他一直沒有接話,可是那雙看著她的眼睛彷彿在閃閃發光,好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我還可以降低對於薪水的要求。」

顏舞咬了咬牙講完,有種想去死一萬次的衝動,她頹喪地垂下頭去,靜候那個人肆無忌憚的嘲笑。

時間過去,她並沒有等到預期的回應,以至於在那麼幾秒鐘內她恍惚地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終於忍不住偷偷地抬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類似嘲笑的表情,相反的,那張臉在月光的照射下竟然溫和了許多。不過那就那麼一瞬間而已,他很快地用他那獨一無二的,沉著、從容,有點尋開心的嗓音道:「你還從來沒問過你要做的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

他這樣說,反而讓顏舞也笑了出來,她坦然地道:「先生,如果您招聘啟事上的薪水是真的,那麼我堅信您就是把我賣了也不值這個價。」

那個招聘廣告是她去替別人刷房子時,從地上鋪的報紙上看來的,可惜當時牆漆撒得到處都是,有一部分實在是難以看清。不過,若是她沒記錯,那上面可見的部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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