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片烏去掩住了紅日。
在曾笑的客棧里,龍城壁在下棋。跟他對奕的人,居然是天下第一號大醉鬼唐竹權。龍城璧和唐竹權很少對奕,並不是他們不喜歡下棋,而是因為他們碰頭的時候,總是喝酒喝得天昏地暗,又怎會有時候去下棋?
龍城壁棋藝不差。
唐竹權居然也是棋中高手。
兩人對棄了三局,結果是一勝一負一和,難分軒輕。
「不錯,你的棋藝真不錯,連老子都未能把你殺敗。」
「承讓!」龍城壁微笑。
「不!」唐竹權正色道:「老子絕不會故意讓給你,是贏就贏,是輸就是輸,何必承讓哉?」
龍城璧又微笑道:「客氣,客氣!」
唐竹權揉了揉胖大的肚子,怪笑道:「龍城壁,你是怎麼啦?客氣的人不是老子,而是你這個雪刀浪子。」
龍城壁忽然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快要下雨了。」
唐竹權道:「下雨又如何?難道你想在大雨中洗個澡?」
龍城壁搖搖頭,笑道:「在雨中洗澡雖然寫意,但若給人看見,那可不大好意思。」
唐竹權道:「既然不想在雨中洗澡,咱們再下三局,誰若輸了,罰酒三壇。」
一般人說罰酒三杯,已是隨時都可以把被罰者灌醉,但唐竹權酒量驚人,一開口就是「罰酒三壇」,當真是駭人聽聞的事。
但龍城壁的回答卻是:「我不想再下棋。」
唐竹權一怔。「你累了?」
龍城壁搖頭。
唐竹權道:「三局之後,你下棋的興緻已大為減弱?」
龍城壁又搖頭。
唐竹權怪眼一翻,恍然大悟:「你是嫌老子下子太慢?
行!這一次老子保證『健步如飛』,絕不會比你想得更久!」
但龍城壁仍然搖頭。
唐竹權皺眉道:「怎麼這般掃興?」
龍城璧苦笑一下。
「掃興的不是我。」
「不是你?」唐竹權站直了身子,道:「是誰擾亂了咱們的雅興,待老子出去揍他一頓。
龍城璧還沒有說,唐竹權忽然就像一陣旋風般沖了出去。
他看見了一個白衣的老頭。正是冷冷的盯著自己。
唐竹權的手裡,仍然捧著那個大酒罈,而這個白衣老頭的手裡,卻有一個銅葫蘆。
葫蘆里有酒。
白衣老頭慢慢的喝了一口,忽然道:「你是誰呀?」
店竹權冷笑。
白衣老頭喝酒,他也喝。
他喝一口酒,最少比白衣老頭手中銅葫蘆里所有的酒還多。
白衣老頭的眼睛眯成了一線:「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誰?」
唐竹權冷哼一聲:「你不配問。」
白衣老頭忽然淡淡一笑,道:「我不配問,誰配?」
唐竹權道:「誰也不配,老子若喜歡,不必別人問也會說出來,老子若不喜歡說,你就算跪在這裡三日三夜,老子也絕不會把自己的姓名說出來。」
白衣老頭叱道:「放肆!」
唐竹權搖頭,道:「老子並不是放肆,而是一番好意。」
「這也算是一番好意?」
不但白衣老頭不懂。
就連龍城璧聽見了,也不知道這算是什麼好意。
只聽得唐竹權又道:「因為老子若把自己的姓名說出來,必然會嚇破你老人家的膽,一個人的膽若是破了,就再也活不下去,老子與你無怨無仇,又何必讓你無緣無故的被嚇死在這裡?」
白衣老頭冷笑道:「你錯了。」
唐竹權眼珠子一轉,道:「老子錯在哪裡?」
白衣老頭緊接道:「你非但錯,而且錯得很厲害。」
他緩緩地踏出兩步,冷冷道:「你就算說出自己的姓名,甚至把你老子的名號都統統搬出來,也絕對不會嚇壞我這個老人家。」
唐竹權道:「難道你已知道老子是誰了?」
白衣老頭淡淡道:「你是杭州唐門唐老人的兒子,叫唐竹權,對不?」
唐竹權點一點頭,道:「你總算猜對了。」
白衣老頭道:「你以為與我無仇無怨,其實卻又大謬不然。」
唐竹權一愕。
「我們曾經結下過梁子?」
白衣老頭道:「有一件事,你若知道了,恐怕會把你的肚皮氣破。」
突聽龍城璧的聲音響起,冷喝道:「你是來找我,還是來找唐竹權的?」
白衣老頭嘿嘿一笑。「龍城璧,你終於還是要滾出來了。」
唐竹權臉色陰晴不定。
龍城璧已經從客棧里走了出來。
(二)
看見了龍城璧,自衣老頭的臉變成鐵青之色。
「狂徒!你將要嘗一嘗死亡的滋味!拔出你的風雪之刀,我要看看龍隱的兒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唐竹權抓了抓脖子,冷笑道:「你這個老頭兒的確稀奇古怪,沒頭沒腦的就要找人拚命,你是不是吃錯藥!」
白衣老頭冷冷說道:「唐大少爺,你若有一個弟子給人暗殺,你會不會為他報仇。」
唐竹權毫不考慮,立刻就說:「給人暗殺的,未必儘是好人,倘著被暗殺者是個壞蛋,別說他是弟子,就算是兒子也無話可說。」
白衣老頭怒道:「沈青鶴是個好人,絕對是個好人!」
唐竹權吃了一驚。
「你的弟子就是沈青鶴?」
「正是沈青鶴。」
「那麼你就是謝白衣?」
「正是謝白衣!」
唐竹權忙道:「唉,你怎麼不早說,謝老俠可是個光明磊落的——」
「不必瞎捧,」謝白衣冷冷一笑:「你若知道另一件事,恐怕你會給氣破了肚子。」
唐竹權臉色一變。
「謝老俠說的是什麼話?」
「實話實說,」謝白衣嘴角間忽然露出了殘酷的笑意:「我殺了衛空空!」
(三)
——「我殺了衛空空!」
這句說話很短,短得不能再短。
但在唐竹權的耳中聽來,這六個字簡直比六枝利箭還更加要命。
「你……你再說一遍!」
「這句說話很動聽?」謝白衣冷笑。
「你殺了衛空空?」
「不錯。」
「胡說!老子不相信!」唐竹權臉色變得一片死灰,眼睛卻是鮮紅如血:「就算你把老子卸開八十萬小塊,老子也絕不相信你殺了衛空空。」
謝白衣淡淡道:「你是認為我不敢殺衛空空,還是殺不了衛空空,難道又還是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
唐竹權呆住。
他已聽出,謝白衣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他抽了口涼氣,目光轉視著雪刀浪子龍城璧。
龍城璧目光黯然。
唐竹權忽然跳了起來,雙手捏著龍城璧的肩膊。
「你早已知道這件事?」
龍城璧依舊無言。
唐竹權助手忽然在發抖。
他厲聲道:「你為什麼一直都不告訴老子,難怪今天你的棋下得這麼差勁,原來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龍城璧也沒有出聲。
他只是頹然地嘆了口氣。
唐竹權突然大喝一聲,翻身向謝白衣撲去。
他一出手就施展出唐門的五絕指法。
「老子現在跟你這個老賊拼了!」
唐竹權這一下沖前的氣勢,是相當驚人的。
但謝白衣好像看不見這個胖漢已向自己要命的沖了過來。
他居然連動都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動一下。
他不動,唐竹權也忽然不動了。
唐竹權「不動」,並不是他不想動,也並不是因為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能再動了。
這個出手狠辣,以一套五絕指法名震中原的唐家大少爺,忽然就像一具木偶般呆立在哪裡。
他實在想不到,龍城璧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點了自己腰間的穴道。
(四)
給人點穴道的滋味,實在很沒有趣。尤其是給自己最信任的朋友點住了穴道,更不有趣。
又尤其是當自己要為朋友報仇,但卻給另一個朋友點住了穴道,以致恨得牙痒痒的,卻又未能為朋友報仇,那就更是沒趣之又沒趣。
唐竹權若還年輕三十歲,他說不定馬上就要哭了出來。
他現在雖然沒有哭出來,但臉上的表憎卻似乎比哭還難看。
龍城璧不但點了他的麻穴,還點了他的啞穴。否則。
唐竹權最少可以放聲大罵,但現在他卻連一個字都無法說出來。
他不能說話,龍城璧卻已冷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