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跌落水裡的是船家。
這船家正值壯年,膂力不凡,顯然並非泛泛之輩!
老人卻不知道他是誰。
但這老人卻看見,這船家是給一隻蒼白的手拉進水裡的。
手從水裡來!有人潛伏在江底,突施暗襲。
雖然是暗襲,但一下子就能把那壯漢拉進水裡,這人顯然精通水性,而且武功相當厲害。
老儒士臉色一變,陡地大喝:「是什麼人?」
江面浪花起伏,卻已不見人蹤。
老儒士怒形於色,突然吸一口氣,躍入江中。
老人眼色一變:「顧老先生,老夫……老夫是個旱鴨子!」
他沒有說謊。他是名震武林好漢堂的總堂主。
好漢堂多好漢。
總堂主「義元反顧」岳無淚,更是好漢中的好漢。
如今,岳無淚已七十二歲。在這七十二載悠長的歲月里,他已闖過無數暴風雨,大風浪,有過不知多少次險死還生的兇險經歷。
他掌中一刀,殺盡無數邪惡之徒。他赤手空拳,也曾挫卻不知兒許武林高手的銳氣。可是,他們偏就是個早鴨子,一入水裡,就不折不扣的變成獃子。
老儒士卻不同。他號稱「水中盜月」,又叫「潛魚叟」,也叫「浪里神儒」。
他叫顧植為,所以又有人稱呼他「顧水神」。
顧植為與岳無泊相識之時,兩人俱已年逾花甲。但兩人一見如故,大有相逢恨晚之嘆。
船家突遭暗襲,顧植為大為緊張。
他已躍入江水中。
岳無淚也面露緊張之色。他不是不想助老友一臂之力,而是無能為力。是什麼人把那船家拉人水裡?
忽然間,一股血水湧上了江面。岳無淚臉色沉重,目不轉睛的盯著水面。
一個人浮了上來。
那是船家,他手裡有一把匕首,面露興奮之色:「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岳無淚鬆了口氣、船家很快就登上了岸!
岳無淚瞧著他,道:「顧老先生與閣下怎樣稱呼?」
船家一笑,道:「師徒。」
岳無淚也笑了笑:「原來你就是他的弟子石嘯天!」
「總堂主也聽過晚輩的名字?」石嘯天一怔。
岳無淚道:「咱們雖然素未謀面,但顧老先生卻曾向老夫提及過你的名字。」
石嘯天道:「師父是個好人。」
岳無淚道:「這個自不待言……」
石嘯天道:「所以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弟子。」
岳無淚道:「你何出此言?嗯……顧老先生怎麼還沒上來?」
石嘯天道:「他不會上來了。」
岳無淚面色驟變:「你在說什麼?」
石嘯天道:「晚輩是說,他已給人縛在江底一塊大石上。」
「胡說!」岳無淚怒道:「他是水神,能在江中盜月,怎會給人縛住?」
石嘯天道:「本來這是不可能的,但錯在他有個不肖子弟,在水裡給他暗算了一下。」
說著,把手中匕首輕輕一晃。
岳無淚臉如紙白:「你剛才……是說……殺了顧老先生?」
石嘯天點點頭,微笑道:「是的,除了我之外.又有誰能在水底里暗算他?」
岳無淚顫聲道:「混帳!絕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就在這時候,江面浮出了一個人。
那是顧植為。
岳無淚目光一亮,大叫:「顧——」
但他只是叫出了一個字,就再也叫不下去。
因為從江底里冒出來的,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那只是一顆腦袋。
顧植為的腦袋。
顧植為的腦袋已在水底里給砍掉下來了。
一隻蒼白的手,提著這顆已面無血色的及腦,同時出現在江面之上。
岳無淚胸膛起伏,一張臉變成死灰之色。
石嘯天悠然一笑:「岳總堂主,你現在該相信晚輩的說話罷?」
岳無淚咬著嘴唇。唇已咬出鮮血,他卻似是渾然不覺。
他突然像一頭瘋牛般,向石嘯天沖了過去。
石嘯天沒有感到意外。但他也不敢小覷了這位好漢堂的總堂主,側身一閃,卸避開去。
岳無淚怒叱:「叛徒衣冠禽獸,殺!殺!殺!」
三個「殺」字出口,他己連發九掌。
漫天掌形,殺氣逼人。
石嘯夫連避八掌,但第九掌卻已再無可避,一咬牙,揮掌還擊。
「轟」地一聲,兩股內家罡氣相撞在一起,石嘯天向後倒退丈二。
岳無淚也已退後五步,才總算拿穩了樁。
「小子,顧老先生的『天陽勁』,你還沒完全領略……」怪叫一聲運氣再上。
石嘯天臉色轉變,他已知道岳總堂主的武功,絕非自己所能抵禦。
但岳無淚才撲前兩尺,背後忽然響起一陣呼嘯之聲。
岳無淚不必回頭,已知是一個武功極厲害的高手,從後襲擊自己。
一個鷂子翻身,岳元淚在半空中打了個轉,人未落地,一兩三錢分的好漢金鏢已飛射而出。
好漢金鏢份量重,而且堂規規定,比鏢只能用來拚命自保,絕對不許在背後暗箭傷人。
岳無淚是總堂主,而這條規也是他自己訂下來的一他是一個極具原則的人,自然不會違反自己訂下來的堂規。
這時候,背後有人向他暗襲,他以牙還牙施以反擊,那是很公平的事。
他這一鏢打出,力度十足,天下間能接下這一鏢的人,恐怕還沒有十個。
誰知背後那人,居然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個青衣白臉,面上似是毫無血色的中年人。
他以左手接鏢,面露微笑。
「岳總堂主,你是不是想去找那葉大小姐?」
岳無淚盯著這人:「你是誰?」
青衣人淡淡道:「殺顧水神的人!」
岳無淚怒道:「用這種詭詐手段暗殺顧老先生,簡直無恥卑鄙!」
青衣人悠然道:「你是好漢,我們不是。」
岳無淚氣得連眼球都凸了出來。
他不再說話,一掌掃出。
青衣人淡然揮掌,輕描淡寫的就把這一掌卸了開去。
岳無淚咬牙說道:「你不敢接老夫一掌?」
青衣人身形飄動,倏地來到了那頭五花驢面前。
他陰冷一笑,對五花驢說:「你是條苯驢,但我不是,所以,你死,我活!」
說到「我活」兩個字的時候,他突然一掌按在驢頂上。
岳無淚臉色大變:「放手!」
青衣人立刻放手。
但那頭驢子已軟綿綿的跪跌下去。
岳無淚大怒,正等動手,青衣人卻忽然冷冷一笑,道:「你的刀呢?」
岳無淚渾身猛然一震,他顫聲道:「我的刀呢?我的刀?不錯,我的刀在哪裡?好漢堂的好漢們,為什麼只剩下了我這個老不死?」說到最後兩句的時候,他的聲音已嘶啞得像是快要氣絕。
青衣人目光如刀,直逼視著他:「你老了!你己敗了!沒有人可以在如此慘敗之後捲土重來!沒有人能!絕對沒有人能在銳氣己失之後東山再起,就像是你的刀,它己斷了,毀了,再也不是名震江湖的好漢之刀!」
岳無淚呆住。他呆了半晌,忽然仰面大笑,笑聲充滿酸楚,那己不是笑,而是哭。
威名顯赫,稱雄數十年的好漢堂總堂主,終於也有流淚的時候。
「我的刀!」
「我的好兄弟!」
「好漢堂!」
「休矣!休矣!休矣!」
——莫謂英雄不流淚,只為未到傷心處。
岳無淚,終也流淚。
英雄淚。
英雄己老。
英雄已屆末路之時。
青衣人雖未動手,幾許傷人的說話,已把岳總堂主重創。即無力,也無鬥志。如此良機,豈可坐失?
嗤!
殺著終於毫不保留的擊出。
但動手的並不是那個青衣人,而是石嘯天!
三
石嘯天一直都在虎視眈眈,他己殺了師父,這好漢堂總堂主;絕不能讓他活著離去。
所以他這一擊,是蓄銳而發,絕不留情的。
青衣人沒動手。他相信,石嘯天這一擊,已可殺了岳無淚。
除非奇蹟出現,否則岳無淚絕對無法避得開石嘯天的匕首。
岳無淚沒有動,彷彿已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但他的背脊,絕不會比石頭堅硬。
而石嘯天這一擊,已可把世間上最堅硬的石頭擊成粉碎。看來,岳無淚必死無疑。
但就在這一剎那間,石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