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流水一樣

像流水一樣

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沒找到工作。

每日所做的事就是窩在沙發上看時尚雜誌上的八卦新聞,翻無聊小報上的招聘啟示,為了媽媽開心,再裝模作樣撥一大堆千篇一律的應聘電話。

其實,可以工作的機會很多,可是都不是我所喜歡的工作。

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我寧願呆在家裡休息。

當然我也不是一分錢也不賺。每周有五個晚上,我要陪安子讀書,教她寫作文做數學題和讀一些簡單的英語。

安子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我第一次到她家,她就坐在她家的書桌上搖著雙腿問我:「童老師,你的裙子可是GUCCI的?」

我微笑著說:「怎麼會?老師是窮人,穿不起那樣的名牌。」

「可是你穿出名牌的味道來了呀。」安子老道地拍我馬屁說,「像你這樣的美女,大汗衫穿在你身上也會好看的。」

我只好看著十歲的安子傻笑。

然後她又問我:「你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成績提高很多呢?」

「我會儘力。當然也要你配合。」

「如果可以超過胡可凡,我當然要配合。」

「誰是胡可凡?」

「我的同桌,也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男生,他長得好帥,可是我每次跟他說話,他的頭都看著天花板。」安子忽然有些傷心,聲音低下來,眼睛裡有些亮閃閃的委屈。

我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子的媽媽從廚房裡給我泡了咖啡出來,呵斥安子說:「怎麼可以坐在桌上跟老師說話?一點禮貌也沒有!」

安子朝我吐吐舌頭,像離弦的箭一樣衝進了自己的小屋。

「我這女兒,」安子媽媽搖頭說,「沒一天不讓我頭疼。」

「長大就好了。」我安慰她。她泡的咖啡相當好喝,我用眼角瞄到她的衣角,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看來安子的名牌意識,多半來自於她的母親。

「童老師你要多費心了。」她柔聲細語地說,「我事情多,沒多少時間可以陪她,不過我會給你讓你滿意的報酬。」

言語精練而到位,一看就知道是個不一般的女人。但是我喜歡她的真實,她有高高在上的本錢。

於是我接下這份活。至少,一周有五個晚上可以打發。

另外的兩個晚上,我和平約會。

平就像他的名字,是一個很平常的男生。他不像我,對工作不挑剔,也很努力,天天頂著烈日在苦幹。大學本科生,從最底層的推銷員做起,很劣質的產品,他認認真真地跟別人講,別人動心了,他卻又把東西往包里一塞說:「算了,這玩意兒買回家也沒啥用。」然後滿臉通紅地離開。

所以他每月掙的錢,只夠在這座城市租間小屋,每天吃速食麵或是泡飯。

呵,就是這樣一個傻男生,居然泡到了我。我在周六晚拎著烤鴨敲開他小屋的門,他迎我進去,把那隻破BP機往床上一扔,無比開心地告訴我說:「嘉璇,我馬上要買手機了,這樣我們方便聯繫了。」

「掙了多少錢?」我惡狠狠地問。

「五千。」他伸出五個手指頭,財大氣粗地說,「現在我替一家著名廠家做電器開關,運氣特好,一開始就碰到大客戶。」

「平。」我勸他說,「租個好點的房子,至少是帶衛生間的。」

「現在將就點,」平說,「錢存起來以後買大房子給你,我一個人,好好歹歹不都是過?」

「那還買什麼手機?」我沒好氣地說。

「不是找你方便嗎。」平輕輕環住我。

我心軟。

像流水一樣(2)

是是是。平一切都是為了我,不然他可以回到他的老家教書,那裡雖然是一個小城鎮,可是教師的待遇還算不錯,最重要的是適合平。

可是平愛上我,一個看似平淡卻不甘平淡的小資女人,生活就得忽啦啦轉個大圈,沒有辦法。

「值得。」平總是說,「為了嘉璇讓我幹什麼都值得。」

平視我如「掌中寶」,這年頭很少有男人對女人這麼痴情,閨中好友都走馬燈一樣地換著男朋友,只有我一直守在平的身旁,與他一起在潮濕陰暗散發著霉味的小屋子共享一隻烤鴨,親吻擁抱,偶爾也吵吵嘴,經營一份普普通通的愛情,期待一個美好的明天。

安子的媽媽打電話來,非常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出差十天,你可願意住到我家來陪陪安子?」

「你家不是有鐘點工?」我說,「照顧孩子起居我可不拿手。」

「無需你做家事,」安子媽媽說,「安子怕一個人睡,點名要童老師做伴。」

我還沒來得及做聲,她立刻說:「我付你三倍的工資。」

是個好交易。

我爽快地答應,第二天就拎著我的換洗衣物進了她家的豪宅。安子媽媽在機場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卧室的床頭櫃里留了錢,安子需要什麼,請我替她代買。

我拉開抽屜,厚厚的一沓,不用數,至少有兩千。我嘆息,繼而略有自卑,將它放回原處。回到客房剛把衣服掛好,安子就放學回來了。她看到我,興奮地說:「童老師你真的來陪我?來來來,我們一起看宮崎駿的《千與千尋》。」

「你能看懂?」我問她。

「別小看我。」她嘟著嘴說,「我看過N次了。」

「說說為什麼喜歡?」我好奇地問。

「我好想有一天我爸爸媽媽都變成豬。」她惡毒而又痛快地說。

她臉上的表情讓我嚇了一大跳,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爸爸。我從來沒有見過安子的爸爸,安子媽媽告訴我,安子沒有爸爸。

單親的孩子,總是早熟而讓人心疼。

「童老師,」安子賴到我身邊來要求說,「我們晚上可不可以不吃鐘點工燒的菜,你帶我出去吃。」

「想吃什麼?」我問她。

「龍蝦。」她咂咂嘴說,「胡可凡有篇作文寫吃龍蝦,老師當範文念的時候,我們全班都被他饞得要死。」

又是胡可凡,每天十次胡可凡。

我早就習慣了,拍拍她的頭說:「好吧,去把校服換下來,我們走。」

她興高采烈地隨我出門,穿著一條招搖的有些過分的花裙子,說是她媽媽在馬來西亞替她買的,不過平時沒機會穿,今天去「赴宴」,終於可以拿出來展示。

我糾正她說:「就我們兩個,又沒人請,不能叫『赴宴』,只能叫吃飯。」

她格格格地笑起來,然後說:「我請你。」

這個孩子,一個月的零花錢應該比我和平的收入加起來還要多。家境優越見多識廣的她在十歲的時候就敢初探愛情的面目,我自知比她落伍。滿手龍蝦香味的時候,我看著她稚嫩甜美的小臉,提醒自己也要趕快享受人生。

結果我吃得很多,回家的路上差不多連路都走不動。梳洗完畢,安子和我擠在客房的小床上,她到底是孩子,沒有媽媽的夜晚照樣很快入睡。我看著華美的吊燈想起平,想起平和我將來的小家還有我沒有著落的工作,內心不是沒有酸楚。

第二天送安子上學後我去逛商場,愛上一條淡紫色的裙子,款式簡單,可是價格遠遠超過我的承受能力。我有些失意地坐在商場的樓梯上給平發短消息,暗暗希望他會帶著錢來替我圓夢。平很快回了:「你穿什麼都好看,不用那麼奢侈。」

我關掉手機,回到安子的家裡跟自己生悶氣,電視換了無數的台,沒有一個滿意的。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安子。脆脆的聲音說:「童姐姐,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赴宴?」

呵,改口叫童姐姐了,小丫頭的嘴真是比蜜還甜,我無可奈何地說:「又想吃龍蝦?」

「不,」安子說,「這次是真正的赴宴,今天是胡可凡十歲的生日,在『豪運』頂樓旋轉餐廳吃自助餐,可以帶家長。」

「我要考慮。」我說,「我沒做過家長,那種場合我也不習慣。」

「童姐姐,」她開始撒嬌,「我媽把我託付給你,你不可以不管我,我晚上要是回家晚了會不安全。」

「說好鐘點,我可以在樓下等你。」

「不行!我想讓你見見胡可凡,他真的很帥。」安子請求說,「我求你了,帶上我昨晚的裙子,放學後來接我。」

我不想再與一個孩子周旋下去,再說我也需要一個放鬆的理由。我答應她,她歡呼一聲,在那邊響亮地吻我,然後掛了電話。

我呆坐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從安子媽媽的床頭櫃里取出五百元直奔商場。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要那條裙子的心九匹馬也拉不回,我告訴自己五百元對安子媽媽來說實在不算什麼,而且這是她批給我陪安子玩的經費,不用白不用。

我穿著新裙子到校門口接安子,她離譜地驚呼說:「童姐姐你今天就像天仙,所有的小朋友都會嫉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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