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回憶是捉不住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08

我看不清來人的臉,只覺得那聲音聽著是在笑,卻像窗外的天氣,帶著一層薄薄的涼意。我仰首看著他,那張臉在燈光下忽明忽暗,直到他走近,我的記憶才霍然復甦,腦子裡轉了幾轉,終於冒出一個名字:「穆覃?」

他的嘴角陡然揚起高高的弧度,細長的眼睛裡有光斑跳躍,他走到近前,將酒杯朝我傾過來:「萬般榮幸,沒想到你能記住我的名字。」

是機場中心臟病發的花美男,他留給崔崢嶸的那張字條上,的確寫著「後會有期」,沒想到居然那麼快,顯然他早已瞭然我的身份。我心一沉,臉上卻依然波瀾不驚:「我也沒想到居然這麼巧。」

「也許是緣分吧。」他搖了搖酒杯,輕輕碰過我的杯沿,「你相信嗎?」

我低頭飲下一口香檳,笑笑不予回應。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聖,MG的年度慶典,他怎麼會出席?正胡思亂想著,卻見穆覃將酒杯放到桌上,然後極其紳士地朝我微微彎下身子,手掌攤開:「不知林小姐能不能賞臉?這首歌是我的最愛。」

我正要拒絕,一旁的吃貨阿真卻已經進化成花痴,雙手一推,便將我徹底出賣。穆覃準確地抓住了我的手指。我無奈地站起身,扭頭狠狠瞪了一眼阿真,隨即裝作從容地隨著他步入舞池。

其實也是有私心的,就算是心不在焉地跟隨著穆覃的腳步,我的眼角餘光也時不時地瞥向另一邊的鐘越和夏卿。他們靠得並不算近,甚至鍾越的手都只是虛虛環著,除了夏卿偶爾說笑,他也並不主動開口,我總算安心不少。

「我不如他?」穆覃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視線,他正勾著唇角深深地看著我笑,「你剛才一直都在看他,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的舞伴,你太不專心了。」

我訕訕一笑,即刻表達歉意,努力讓自己集中起精神。華燈下,我終於看清他的臉,眼睛細長,卻藏不住深邃的一雙眸子,從前總覺得鍾越是冰山臉,可和穆覃比起來,他才是海面底下的冰山,就連眼神中都彷彿浮著碎冰。但他卻又是一直在笑的,眼尾都微微上揚,嘴唇太薄,聽說大多會是薄情郎。

突然,那薄薄的一張唇掀動起來:「現在又太過專心了吧。」

我整個頭皮一麻,尷尬得想自斷經脈,我可不是花痴,我只是覺得他別有用心。就像現在,一旁的鐘越已經提前離場,正站在人群中央靜靜地看著我,音樂緩緩而止,穆覃卻依然沒有放開我的手。我輕輕掙開,禮貌地報以一笑,轉身朝著鍾越走去,他卻緊跟而至,灰色帶銀絲的西裝在行走間發出點點的微光。

「穆少,好久不見。」鍾越不動聲色地將我拉到他身邊,聲音清清淡淡。

「是啊,好久不見。」穆覃一開口,語氣更冷,我下意識縮了縮,試圖從鍾越身上汲取點暖意。

鍾越低下頭對我溫柔一笑,理了理我額前有些凌亂的髮絲,轉而回過頭對穆覃問道:「這次回來是定居還是……」

「不走了,」穆覃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尤熙剛剛結婚,姑父讓我留下來幫忙。」

紀尤熙?

我的疑慮很快解開,鍾越不冷不熱的寒暄很快結束,他將我帶離人群,這才對我解釋:「他是紀尤熙的表哥,常年在國外,這次回來應該會有大動作,他非善類,你離他遠點。」他的語氣頗重,方才的溫柔一掃而光,眯起眼俯身威脅我,「你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我又不是孫猴子!」話雖如此,心裡卻甜絲絲,他的吃醋,我一向很受用。

鍾越不便在我身邊逗留太久,我勸著他趕緊去招呼賓客。剛走出來,就有陌生人迎面而來:「鍾總,我是星華娛樂報的記者,很榮幸能被邀請參加MG演藝公司的年度慶典,有一個問題想打擾一下。」

公司慶典的確邀請了兩三家相熟的媒體朋友,見狗仔在場,我下意識就要避開,何況他們都是我親自打電話邀請而來的,現在撞在槍口上,我死得也太難看。孰料鍾越卻並不避諱,反倒是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笑著示意記者提問。

「MG的首席簽約藝人宋未來還在國外集訓嗎?這樣的年度慶典,她為什麼沒有到場?外面傳言您和宋未來情變,據說是有第三者插足,這些都是真的嗎?」他噼里啪啦地問完,也光明正大地將錄音筆從口袋裡掏出。我見了差點跳腳,明明都是答應不會偷拍偷錄,他居然出爾反爾!不知道剛才跳舞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被拍去大做文章。

「沒有第三者。」鍾越微微傾身配合地對準錄音筆,「未來現在的確還在國外,所以這次慶典只能遺憾地缺席了,她在這段時間會好好磨鍊自己,等回來時一定不負眾望。」

記者抓住他的第一句話窮追不捨:「沒有第三者,意思是您還和宋未來保持著情侶關係嗎?那您身邊這位女伴……我記得她是貴公司的員工。」

哎呀,你當然記得我是MG的員工,我天天和你們打交道,平時不還打趣地叫我一聲「林妹妹」嗎?!我皺著眉頭盯著那記者,心裡默默垂淚,完了,還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上,回頭歐姐一定要找我訓話了。

我正愁雲慘淡,鍾越卻徑自拉著我越過了那位記者,見他到來,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道,這時身後有鎂光燈亮起,我警惕地回頭,正是剛才那個殺千刀的,他居然還帶了相機!我掙扎著想撲過去搶,鍾越卻絲毫不肯鬆手,頭也不回地把我拖進了舞池中央,然後他低頭對著樂團輕輕說了什麼,薩克斯的聲音隨即幽幽響起。我一愣,他已經轉過身立在我的面前,執著我的手柔聲笑問:「這一支舞,能賞臉陪我跳嗎?」

夜闌人靜處響起了

一厥幽幽的saxophone

牽起了愁懷於深心處

夜闌人靜處當聽到

這一厥幽幽的saxophone

想起你茫然於漆黑夜半

熟悉的歌聲響起,彷彿帶著神奇的電波,將記憶全部拉回。四周的掌聲漸漸落下,面前的人深情地凝望我的眼睛,我窘迫得不知所措,想笑卻又扯不動嘴角,想哭又不敢失態。他的笑意更盛,將我拉近他的胸膛,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輕輕環住我的腰背,他輕輕地靠到我的耳邊,呵氣說道:「別怕,跟著我。」

我並非不會舞步,只是覺得自己彷彿是一條被撈出水的魚,焦躁而又不安地暴露在眾人的眼皮底下,鎂光燈頻頻閃爍,不用多想,明天我一定要登上報刊的頭條。我魂不守舍,鍾越仍耐心領著我。

在這晚星月迷濛

盼再看到你臉容

在這晚思念無窮

心中感覺似沒法操縱

想終有日我面對你

交底我內里情濃

春風那日會為你跟我重逢吹送

那歌聲太動聽,我抬頭看了看鐘越,他目光如海,漣漪蕩漾,我不禁沉溺其中,漸漸將頭靠向他的肩膀。他牽引著我,腳步輕輕滑動,我亦步亦趨,如影隨形。

「阿越——」我忍不住動情。

「嗯?」他偏過臉龐抵著我的耳畔,聲音低啞又誘惑,我不禁面紅耳赤,再也不肯繼續原來想要說的話,只是緘口不言。

夜闌人靜處當天際

星與月漸漸流動

感觸有如潮水般洶湧

若是情未凍請跟我

哼這幽幽的saxophone

於今晚柔柔地想我入夢中

音樂在女聲輕喃低語的哼唱中漸漸結束,我站定與他深深對視,腦海中思緒不斷,卻都理不清楚,只覺得自己醉了,醉得雙頰火熱,醉得不知今夕何年。掌聲突然如雷鳴般響起,我一凜,惶然地扭頭望去,看不到那些面目模糊的臉,聽不出掌聲中的意味。手心裡潮出汗來,鍾越卻彷彿不知我的心意,反倒是笑得一臉得逞,像小孩子一樣牽著我大搖大擺地走出舞池,朝著一直猛拍的那位記者身邊,伸出掌心蓋住鏡頭。

那記者被嚇了一跳,神色不明地看著我們。鍾越卻並未動怒,仍舊春風滿面地替他拍了拍衣襟,旋即用著不大不小,卻足夠讓身邊的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如果兩年前你也幹這一行的話,你應該知道我身邊這位女伴到底是誰。如果你不記得的話,那麼讓我提醒你,」他故意頓了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時機差不多,他才幽幽地繼續,「她叫林樂遙,是我自始至終的未、婚、妻。」

在或高或低的驚呼聲中,我只聽到自己心臟的異常跳動,我想要不動聲色,卻還是忍不住眼眶發熱,急急忙忙伸手去捂,卻還是猝然跌落一滴眼淚。鍾越下意識拉緊了我的手,領著我轉身離開,走到半途還是思忖了片刻,然後又折了回去:「哦,對了,千萬不要再用『第三者』這個詞,我和她之間從來都容不下第三個人,今天是我和她的周年紀念日,我可不想她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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