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時候
我該用什麼樣的姿勢
才可以顯得優美
從容
終於終於
我飛了
而你還留在原地
想你想我的目光
會不會因此而格外地溫柔呢
凌晨兩點,我醒了。
手腕微酸的疼痛提醒我昨天發生的一切。我坐起身來,扭亮檯燈,拆開紗布,審視我自己的傷口。
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留下的傷口,兩道。如兩條粉紅色的醜陋的蟲,盤踞著。我很奇怪它怎麼會是粉紅色的,它可以是黑色,紫色,甚至藍色,但絕不應該是粉紅色。我還記得麥子給我包紮的時候說的那句假惺惺的話:「還好,傷得不算太深。」
白痴都知道,我要是死了,她才會快活。
也許是混亂了一天,伍媽走的時候沒記得替我關窗戶,夏風吹起窗帘,也許是體內怕冷的因子又發作,這麼熱的天,竟會覺得有絲絲的寒意。我下床來,出了門,來到林渙之的房間。他的房間從來不上鎖,我一推就開了。我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我第一次把他的門推開,他從床上坐起來說:「哦,七七,你是不是怕?」
「不是。」我說,「老師說我們班有個小朋友得了白血病,要大家捐款。」
第二天,他拉著我的手去學校捐款,他給的是支票,上面寫的是一萬元。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一萬到底是一個多麼大的數字,但我可以完美無缺地讀懂老師和同學眼光里的羨慕和諂媚。
「葉小寂家在瑞士銀行都有存款!」
「葉小寂是孤兒,但是她爸爸很疼她,她有一百條公主裙!」
「葉小寂本來沒這麼漂亮,她爸爸領養她後,帶她去做過美容!」
「葉小寂從來不用做作業,聽說她們家有專門替她做作業的傭人!」
「葉小寂……」
「葉小寂……」
很長的時間裡,我在校園裡成為一個「傳奇」。我在眾人羨慕嫉妒的複雜眼光里長大,從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改變,我依然是孤兒,美麗世界的孤兒。
有多少個夜晚,他永遠不會知道,我都是這樣輕輕地推開他的門,穿著我棉布的睡裙,輕輕地在他的床邊坐下來。也許是白天太累了,他入睡的時候,永遠都是睡得這麼的香,這麼的沉。他看不到也讀不懂一個女孩在夜晚的恐懼。我就這樣整夜不睡,在他的床邊坐到快天亮,再起身離開。
今夜,他的窗也沒有關,月光照著他的臉,我看到他的鬢角,已經有白髮。床頭柜上是他一年四季也離不了的胃藥,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抱著雙膝,在他床邊微涼的木地板上坐下來,不明白自己內心的恨,無數次的試圖離開後,我依然不明白。
想起優諾曾經抱著我的頭說:「七七,他很愛你,你也很愛他,你們要停止這樣的互相折磨。」
噢。優諾。
她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她讓我溫暖。她握著我的手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第一次,我終於敢走近一個陌生人,想讓他告訴我我心裡究竟渴望的是什麼。
那個醫生很年輕,是個男的。他說:「七七,呵呵,你叫七七,這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好吧,我們首先來說說你的名字,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無所謂。」我說。
「那麼說說你有所謂的。」他拿著病歷靠近我。
「沒有。」我說。
「我們做個遊戲如何?」他放下那該死的病歷,遞給我一張圖片說,「認真看,告訴我你看到的是什麼?」
圖片上是兩座獃頭獃腦的大山,我把他拿著圖片的手一把推開說:「給我看這個,當我是白痴?」
他並不生氣,而是說:「再仔細看看?」
我再看,兩座山變成了兩張面對面的人臉。
「再再仔細看。」他說。
這回我看到的是長流的細水和幾條通向遠方的綿延的路。
「跑不動。」我說。
「你又一夜沒睡?」她生氣地說,「你有黑眼圈。」
「我可以到sam那裡睡覺。」我說,「放上Leslie的歌,三秒鐘進入狀態。」
「睡覺也要花錢的。」優諾氣結,「早知道這樣,我改行做心理醫生多好。」
「你何時帶我去找暴暴藍玩?」我問她。
「我跟你父親商量好了,也徵求了sam的意見,等你手上的傷好了,就可以出發。」
「嘿。」我說,「不騙我?」
「當然不。」優諾說,「你別告訴暴暴藍,這樣一來,我們可以給她一個驚喜。」
我笑。
「下去吃點早餐?」優諾說。
「不,我不餓。」
「你爸爸在下面呢。」優諾拉我說,「走吧走吧,讓他看看你今天氣色有多好!」
「不去不去!」我甩開她。
「怎麼了?」優諾說,「你總要面對他的。」
「至少現在我不想。」我別開頭。
「那好吧。」優諾拍拍我說,「那我下去陪他吃早餐了,等到你願意下來的時候,自己下來找我。」
「優諾!」我喊她。
她不理我,開門走掉了。我聽到她下樓時歡快的腳步聲。我永遠都不可以有那麼歡快的腳步。在這個家裡,我常常感覺自己像一隻貓,腳步詭秘,晝伏夜出,稍有動靜,就驚慌逃走。
優諾走後我跑去玩了一會RO,我在裡面已經是八十七級的魔法師,所向披靡。這是我比較偏愛的一款網路遊戲,其實我最喜歡的是魔幻城外的鮮花,一朵藍一朵紅一朵黃,艷到讓你窒息。
優諾終於又上來,靠在門邊對我說:「他走了。」
「知道。」我說。
我的耳朵特別靈敏,他的汽車來去從來都聽得清晰。
「你把電腦關了,我帶你去做頭髮。」優諾說。
「是他下的命令嗎?」我一邊追著一個怪物打一邊頭也不回地說,「怪了,你怎麼現在也什麼都聽他的?」
優諾不說話,她走上前來,強行關掉了我的電腦。
「喂!」我說,「你別過分呃!」
「我就這麼過分。」她抱著雙臂,笑笑地看著我說,「死七七,你現在不跟我出去我以後就再也不會管你,也不帶你去找暴暴藍玩。」
「你賴皮!」
「跟你學的。」她說。
我無可奈何地跟著她進了理髮店。我剛坐下那個小姐就說:「是啊,淡紫色不好看,現在流行金黃色,在黑髮上染上一縷金黃,特酷!」
「NND!」我罵她,「你三天前還說淡紫最流行!你腦子壞了還是進水了?」
她嚇得不敢吱聲。
「就黑色吧。」優諾說,「還是黑色最好看。」
小姐看著我,意思是要徵詢我的意見。我不耐煩地說:「好吧聽我老大的,她說什麼是什麼啦。」
優諾笑:「漂漂亮亮的去見暴暴藍不好嗎?」
「切!」我說,「又不是相親!」
「你的手怎麼受傷了?」小姐多嘴多舌。
「自己割的。」我說。
「不疼啊?」她咋嘴。
我兇巴巴地喊:「在我沒割你的之前你最好快點把我頭髮弄好!」
小姐只好回頭對優諾訴苦:「你妹妹就像黑社會。」
優諾笑,「你說得沒錯,你沒聽見剛才她叫我老大嗎!你快弄吧,小心我們拆了你的店!」
「你不像!」小姐看著她,認真地說。
「哈哈哈哈哈!」這回輪到我笑得前仰後合。有時候優諾幽默起來,也是要人命的。
做完頭髮,和優諾吃了個簡單的午飯,下午兩點左右,我已經在Sam的辦公室。他倒杯冰水給我,問我:「今天心情好些啦?」
「無所謂。」我和他異口同聲。
「知道還問?」我不講道理。
他哈哈笑。笑完後在我對面坐下:「說吧,為什麼又跟爸爸吵?」
我握著冰水,靠在沙發上,慢慢回憶。
他回家的時候,是清晨六點。我那時正在玩一個剛公測的網路遊戲,那遊戲很變態,一個晚上也升不到兩級。然後我聽到他開車回來的聲音,再聽到他上樓的聲音。我飛快地跑過去,開了我房間的門,在他經過的時候問他:「你累還是不累啊?」
他朝我屋裡看了看,看到我閃爍的電腦屏,也問:「你累還是不累啊?」
「我十七歲。」我說,「你今年多大了你還記得不?」
「七七。」他並不理會我的譏諷,而是吃驚地看著我說,「你的頭髮怎麼又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是啊,三天前,我把頭髮染成了紫色。髮廊里那個小姐說,這是現在最流行的色彩。
「三天前它就是這個樣子了。」我冷冷地說,「早就是過時的新聞了,你那麼激動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