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的
好在我穿了彩色的衣裳
所以看起來
還不至於太壞
如果不是實在沒轍,千萬不要離家出走。
這是我每次離家出走後最大的醒悟。
吃不好就算了,最糟的是那些天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賓館裡的床太硬,而且我有點怕。稍有響動,我就瞪大了眼不敢再睡了。
所以回家後,我差不多一直都在睡覺。這種深度的睡眠被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野蠻地割斷又重新堅強地連接在一起。我是不會接電話的,如果伍媽也不接,它就會一直一直地響下去。我在叮噹當的鈴聲里強撐著睜了一下眼又繼續睡去。一邊睡一邊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夢,夢到我被麥子帶到很高很高的一座山上,她用巫婆一樣充滿誘惑的聲音對我說:「七七,跳,往下跳……」
我沒跳,嚇醒了。
時鐘指到中午十二點。
我起來洗了個臉,懶洋洋地下樓,發現林渙之竟然沒去上班,而麥子端著一大碗湯正從廚房裡走出來。我討厭她這種以女主人自居的架勢,沒給她好臉色。
「呵,七七。」她把湯放到桌上,諷刺我說:「流浪歸來了?」
「你挺失望吧。」我笑著說,「瞧,電燈泡又回來了。」
「怎麼說話呢?」林渙之用筷子拍拍桌子說:「吃飯,吃飯!」
飯桌上,麥子坐在我的正對面。我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看著我。看了許久她終於忍無可忍地說:「七七你怎麼吃得下這麼多?」
「我餓。」我說。
「你一定要吃早飯,這是基本的常識。」她說。
「她每天中午十二點起床,早飯就是午飯。」林渙之替我回答。
我繼續喝湯,伍媽燒不出這麼好喝的湯來,想必一定是麥子的傑作。一大碗湯,剎時被我送進肚裡。然後我一聲不響地離桌,其實我也奇怪自己怎麼可以吃那麼多,對著麥子那樣的女人,我怎麼可能有胃口?
可是我剛上樓她就尾隨而來,禮貌地敲門,並喊我的名字。我把門拉開,她一面走進來一面問我:「又要開始上網?」
「也許吧。」我眼睛不看她,懶洋洋地說,「還沒想好呢。」
「不如我們出去玩玩?」麥子說,「難得我今天休息,我們去逛逛商場,天已經熱了,你這季的衣服也該全換了。」
「又是林渙之派給你的任務?」我說,「不用說,一定又是我穿的哪件衣服讓他看不順眼了吧。」
「那還用說!」麥子上上下下地看著我,皺著眉說,「你這條綠色的長褲從哪裡來的?簡直綠得刺眼。」
「配上鮮紅的上衣會更好看,可惜我沒有。」
「好在你沒有。」麥子說,「也好在他沒有心臟病。」
「為了你我會努力氣他,氣不出心臟病也氣個別的疑難雜症。比如抑鬱症什麼的。這樣你才有用武之地么。」我當然話中有話。
麥子的臉白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正常,她把手放到我肩上來,語重心長地說:「七七你可不可以不要讓他那麼擔心呢?要知道他真的很愛很愛你。」
「別麻,拜託!」
「哈哈。」她笑。
「你別煩我。」我說,「要逛街找林渙之,他替你開車再替你付賬,你多威風。」
「他?」麥子瞪瞪眼說,「早就去公司了,哪裡會有空陪我!」
「那你找有空陪你的,別指望他。再說他真的老了,一點情趣也沒有,我看你早就該醒悟了。」
「你這丫頭哪來這麼多論調?」她拉我,「到底去不去?」
「不去。」我說,「你也別生氣,要知道我這都是為你好。」
她不解地看著我。
於是我說:「你想想,我要是當著別人的面叫你媽,你臉上掛得住么?」
「你不是以為我一直都盼著這天么?」麥子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我倒是沒什麼,只怕你喊不出口!」
「我輸!」我舉起雙手說,「那個……什麼的皮也沒你的皮厚。」
麥子只當沒聽見,在我床邊坐下說:「七七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變成了這樣一隻小刺蝟呢?」
「你猜呢?」我似笑非笑。
「回學校去上學。」麥子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兒說,「你要可憐可憐你爸爸,從你離家出走那天他就開始胃痛,我今天也是來給他送葯的。」
我沉默。就算我心疼林渙之,也不能讓她看出來。
「那我先走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想逛街了,可以隨時打我電話。」謝天謝地,她終於停止聒噪,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鬆口氣打開電腦,一上網就看見布衣在論壇上貼了一張貼,叫:《鴿子鴿子滿天飛》。
詳盡訴說的是我如何約了他又放他鴿子的事,言語凄婉搞笑,整個一可憐巴巴的活寶怨男。我看到的時候已經有一大堆的人跟貼,有人笑話他沒有一點自我防備的意識,被耍也是活該。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一身正氣誓要掃平網上所有「妖精」。
我趕緊申明:「本人那晚確實在聖地亞,放鴿子的人不是偶不是偶,請各位睜大你雪亮的眼睛!」
布衣很快回覆:女人啊,你的名字是騙子。
我溜進聊天室,點了他的名字就一陣狂扁。他被我打得暈頭轉向,發過來甜蜜悄悄話:「美女美女你停手,打我弄疼你的手!」
「幹嗎在論壇上瞎說八道?」我問他。
「我從七點等到十點,脖子都差點望成長頸鹿,心裡那個酸啊恨啊不寫寫貼怎麼可以得到釋放?」
「我真去了。」我說,「還大吃了一頓,一直沒見你。」
「不是說沒錢了嗎?」他記性倒是不賴。
「有人請么。」
「天啊天小妖女,難不成你約了我還約了別人???!!!」他一串的感嘆號加問號,做出一幅純情得要死的假樣。
「不行嗎?」我說。
「難怪我站在門口幾小時,就愣是沒見著一個單身的小姑娘。」
「你真去了?」我問他。
「騙你是狗狼養的。」他說。
「下次我請你吧。」我有些歉意。
「那要你單獨赴約,我才可以好好收拾你。」他說。
「當心你被我收拾了。」打情罵俏我可不怕他。
「我怕怕。」他說,「但是,我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七七你對我誘惑太大了,就明天,我想見你,如何?」
「明天不出門。」我斷然拒絕。
「後天?」
「也不出門。」
「大後天?」
「也不出門。」
「被老爸關禁閉?」他恍然大悟地說,「你告訴我地址,我來英雄救美!」
「沒那回事。」我說,「我有自閉症。」
「你是妖精!」他咬牙切齒。
「我是妖精七七。」我糾正他,然後晾他,不再專心與他交談。
我對急巴巴的男生一向沒好感,對布衣,我僅有的一丁點兒好奇心因為他的步步緊逼而消失貽盡。所以我承認暴暴藍所說的:我是一個在深度寂寞中隨時等待新鮮刺激的奇異女生。絕不肯也不會為誰停留。
暴暴藍還說,她要採訪我。把我當成她長篇小說里的主人公。我連忙說不要不要那你的書一定賣不掉,我太灰了,沒一點兒色彩。
「這話說得妙!」暴暴藍驚嘆說:「七七你也可能當作家,我的小說就叫《灰色妖精》,你說好不好?」
「行哦。你的小說還不是你想咋整就咋整!」
「告訴我你的故事。」暴暴藍說,「我保證寫好。」
「真是對不起你,我沒故事啊。」我說。
「那就說說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她並不放過我。
「你離家出走過嗎?」我耍花招。
「沒有。」她說,「或者也可以說,我一直漂泊。」
「為什麼?」
「因為那個家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家。」她說。
「那麼我也一直漂泊。」我說。
暴暴藍沉默幾秒後說:「聽首歌吧。」她替我放起林憶蓮的《灰色》。很老很老的一首歌,那時的林憶蓮聲音里有一種寂寞的尖銳,不停地喊著:灰色,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直喔得你喘不過氣。暴暴藍在那樣的歌聲里對我說:「七七我不逼你,不過你要是有想說的話,可以發到我信箱。」
我答應她。
在網上晃了兩個多小時,我覺得悶了,於是離開電腦到露台上透透氣,我的房間里有個很大的露台,抬起頭來天空可以一覽無餘。這是我最滿意的地方。林渙之的房間沒有動靜,看樣子他還沒回來。
但是很好,他不來打擾我。雖然他對我的放縱,已經到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我卻忽然不知好歹地感到莫名的膩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