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1-5

惟 多

覺 情

樽 卻

前 似

笑 總

不 無

成 情

做學生的,多少有一點賤骨頭。上學的時候盼放假,放假沒幾天,又想上學,想那幫小兄弟。還有,孟尋。

所以今天開學,挺高興,車子蹬得快了點,險些撞著人,嘴裡也差點替那人說句:「沒關係」。

見了大家互道「早上好」。名正言順地起勁拍對方的肩膀,拍得他呲牙咧嘴,自稱要表達親熱。

坐下來,第一件要乾的事件「民以食為天」書生自然要交換寒假的讀書心得。

「秋水,又看什麼好書了?」

「好」字的意思我當然明白:「不錯的書倒是看了幾本,不過你們也知道我的規矩,所以你們也看不著,所以我也就不說書名了,免得產出病來怪我心地不良。」

我的規矩是:別人的書盡量不借,借來也一天看完,絕不過夜。自己的書也從不外借。三毛說她的書如同牙刷,逼得沒辦法,寧可借牙刷。我們書架上貼著七字祖訓:「老婆不借書不借。」雖然現在尚不太適用,也能表達一下決心和氣概。如果實在要借我就奉送,心理就如同把養不了的兒子送給闊親戚的老貧農。

「好好,留著今後慢慢給我們講吧。你們別看他現在正正經經,不用你著急,他一點點就會往外露,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肚子里憋不住屁。」我樂得捧他一哏,罵罵自己。

氣氛漸漸活躍起來,或者說不像話起來。這個說他看了一本《風流小俠》,小俠的「炮」特別厲害,十幾個女的都嗚乎哀哉,消受不了。那個說他看了盤黃色帶子,女人的陰唇清晰可見,幾個人心?的人忙替別人也為自己問,像什麼。幾個愛學如黃根的女生已開學就捧起課本開背,現在耳根有點紅,背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不少,表示她們什麼也沒聽到,至少,沒有聽到慾望。

《聖經》上說聖女瑪利,沒破瓜,童貞的身子懷上了耶穌。中世紀的神學家們,請如愛留根納(Eringena)阿奎那(Aquinas),經過潛心論證證明了耳孔是受孕的通道。由此看來耳朵也是禮教大防,也是要命的地方。

「象什麼?象什麼?」

「快說!」

「小聲點。」

「象張沒刮鬍子,濕乎的嘴。」

先是深沉默想,心體意會。

再是爆發大罵。者是一切評論家的成式。

「二子,咱可過了!」

「庸俗!老太太喝粥——

「無恥下流!」

「喲,沒想到我們這兒出了個雅士騷人。」

這個「騷」被全體理解為「臊」。

「糞土之牆,不可誣也。中蒼之言,可聽也。太露骨了」。書香門第的學生說。

「虛偽!」對評論的評論。

這有家學淵源的學生想起父親背著人偷翻《金瓶梅詞話》,想起毛澤東的話:「你不看《瓶梅》就不能充分了解封建社會的罪惡」。想起某日《北京晚報》的題目:中學生呼籲,家長不要把壞書帶回家,自知理虧不再多嘴。

「還有一支小曲……」

「唱一個。」

有不少人反對。

「打住,打住。」

「就到這裡,就到這裡。」

「還沒到春天。」

想聽的連忙祭起《論語》,翻找理論根據。

「找到了,找到了,聽著!『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反對派無話可說,紛紛豎起耳朵。

「新打牙床梳子稀,

只叫情郎慢慢的,

小奴今年只得十四歲,

比不得你那十六、七,

再過兩年不怕你。」

常常我能在一個人的安安靜靜里孤獨,在孤獨中快活,而在眾人的喧鬧中寂寞。我因跟眾人的相同而恐懼,因跟眾人的差異而難過。這種「似與不似之間」,在畫是好畫,在詩是好詩。在我,絕對不是舒服。

不引人注意地,我退出人堆,環了眼,不見孟尋。

元旦之後,是極彆扭的尷尬。顯然,她在等待回答。而我,則需要時間想一個明白。所以彼此見面都不說話。坐同桌,難免手碰一下,衣角掃一下,頭髮撩一下,我說不清楚這是一股什麼味道,只想起那句俗話:「兔子不吃窩邊草。」筆掉到對方領地,草稿紙沒了等等,彼此幫幫小忙,大家都變得非常客氣,非常有禮。

「我這是怎麼了?」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和她約法三章,誰要是膽敢說:「請、您、謝謝、對不起。」七個字,說一遍在紙上抄四十遍,英文說的用英文抄,中文說的用中文抄。我就不信治不過來。她同意。

遺憾的是結果,她抄的次數並不比我多。

好在緊接著便是複習、考試、歡呼、痛苦、立志、忘掉。就像天天為吃飯、穿衣忙碌的人們不會幽默一樣,愛也是時間充裕的人的奢侈。我們沒有多餘的腦子去想。

臨放假,我本想給她留個地址,讓她呆膩了的時候費紙玩,可不知為什麼,終沒有留。她對我說句:「開學見。」於是,就是今天。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譬如一隻小鳥在什麼地方吃了一顆鮮美的果實,它飛呀飛呀,高興極了,藍天是海,白雲是帆,夜裡的星星,就是漁火點點,它自在極了。不覺中這果實未被消化的種子被排泄出來,落到地上。這本來就是一塊很肥沃的土地,土地的肥分又恰好適合這種子的生長,氣候也對頭,於是就長起來。

雖然這裡缺風少露,一年四季見不得陽光,雖然高山大河很少有氣息通到這裡,但是那鳥兒的每一展翅,每一眼神,每一歡叫,樹都能清楚地感到,雖然這些並不是為它,但的確成了它的養料。

樹漸漸長大。到這個時候,更準確地說,是從一開始,這土地就毫無辦法,它動彈不得,改變不得,只能用心暖這樹,用血沃這樹。這樹越長越大,土地托不住,藍天蓋不住,大的鳥兒已經逃不開,繞不開。它不能像先前那樣自在了,可它當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誰的責任呢?」

「誰的責任也不是,人們稱這種情況,叫:天意。」

「但是我感到恐懼。」

「恐懼?」

「對,恐懼。夜晚,天空中的浮沉把路燈光漫射開來,夜空便呈現一種極濃的玫瑰紅色,像一泓極醇的的果酒。星星一閃一滅,是從夜光杯底泛起的氣泡,上升、膨脹,又破了,月亮只是靜靜地一彎,對於我這雙因沉溺於青燈黃卷而散光的眼睛,它漫成了三、四瓣,橙黃、明凈,是浴在酒液里的菊花落英。朦朧中,我看見有人在天上且走吟唱北斗,斟飲這夜色釀的清酒。

這時候我恐懼登上過月亮上的人,在大望遠鏡里看過星星的人跟我講,月亮和星星上既沒有水,也沒有空氣,所以也就沒有人,沒有吳剛。那裡只是一片荒涼,一片黃沙礫土。然後再用光學色譜波長,給我分析出星星為什麼是藍的,月亮為什麼是黃的。由於北斗七星彼此速度不同,十萬年前它是什麼樣子,十萬年後它又將是什麼樣子。

我恐懼。

被月光沖洗乾淨的樹,泡在夜裡,身子紮成風的形狀,它裟裟,它舞動,映了星光,借給我憂傷。一肌一容,美得讓人身醉,美得讓人心碎,美得讓人落淚。

記憶告訴我,它的枝上曬過婦人的內褲,根上有小孩撒過的尿。

我恐懼。

人感覺美的不是事物,是事物映在自己心上的影子,是事物喚起的自己的情。

人愛的不是眼中看的,心裡想的那個實實在在的人,人愛的不是他由死細胞排成的頭髮,蛋白質,纖維素、無機鹽構成的肉身。人愛的是自己心中的他,是自己的想像,是人自己。

我恐懼。

我沒有能力給她夢想中的世界,她也永遠不能完合我的想像。對於幻想,對於美好,實際的客觀存在是它的死敵,是它的墳墓。」

「那你將如何呢?」

「我為你讀一首小詩:

聰明

只要回首

燈闌處有眼波動蕩

只要裙過

指端尚存一縷蘭香

只要

淺吟低唱

高樓上有伊人臨窗

至於其他………

其他自有想像 只要,只要

希望和生命一樣長。「

「樹本在、長成材,結出果實之前,想阻礙它的生長,只能讓土地貧瘠,只能對枝葉摧殘。生命卻是這樣,要麼發展,要麼夭折。即使是想保持現存的事物,也必須生長,在生長中修剪,譬如,指甲。

可這件事情,你又拿什麼修剪呢?

人們說愛是火,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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