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一

「唉……很難描述我第一眼看到雲燭時的感覺。阿薇,在這個黑暗的神殿里,她卻由內而外的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這種感覺……這種感覺……真是讓人懷念。」

「在清醒的時候,我會招雲家姐妹來這裡陪我。在黑暗裡,我不許她們開口說話——因為一開口,那樣截然不同的聲音就會迅速把脆弱的幻影打碎。

「是的,她像你。而且,身體里流著與你同樣的血——所以,在巫彭把她帶到我面前時,我留下了她,並給予了她我所能給予的一切……雖然到了最後,我依舊還是不得不放棄了她。」

白瓔失聲驚呼——怎麼可能?在空桑亡國時,族裡除了有極少一些人逃往西海和澤之國藏身,僥倖生存之外,白之一族的王室在戰禍中全數遇難,屍骨被堆疊在西方盡頭空寂之山的地宮深處。而不久之前,她的妹妹白麟死在了九嶷——在這個雲荒大地上,白族的血脈已然斷絕。

看到她震驚的眼神,虛空里那個聲音微笑起來:「呵……不要驚訝——白瓔,你應該知道:你的母親、出身於白之一族貴族之家的白鳳王妃,曾經在一百多年前隨外人私奔,背棄了整個家族。

「而雲家、正是你母親的後裔!

「命運是多麼奇妙啊……你看,你和雲煥隔了一百多年,卻依然相遇。跨越了時空的隔閡,消弭了輩份的區別,成了同門和敵手;而我,居然還能在七千年後重新看到我的皇后。」

白薇皇后沉默,許久忽然發問:「魔的下一個宿主,難道是雲煥?」

「是。」星尊帝也是沉默了一下,終於回答,「他將以『魔君』的身份重返人世。」

「為什麼你不阻止它!」白薇皇后變了眼色,脫口厲叱,「破軍出世,天下動蕩!——魔要將力量轉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阻止?」

「……」虛空里的人發出了苦笑,「我的力量不夠了……阿薇。」

「雲浮翼族的生命雖然長達萬年,但七千年後,我也已經垂垂老矣。魔知道我即將衰朽,所以,它早在數年之前、就已經選定了新的宿主。這幾年來,為了讓破軍徹底爆發,它在一步步的把他逼上絕路。」

「何況……」星尊帝遲疑了一下,決定說出實話,「我當時的確也沒有阻攔。」

所有人齊齊吃了一驚:「什麼?」

「是。我沒有阻攔。」星尊帝微笑起來,語氣裡帶著某種微妙的無奈,「阿薇……你想一想,一旦我衰朽死去,如果不讓魔轉移到雲煥身上、那它又會選擇誰當宿主?」

白薇皇后忽地愣住,眼神變幻,再也不說什麼。

星尊帝繼續苦笑:「是——毫無疑問,它會選擇真嵐,我們唯一的嫡系子孫!而事實上,在前幾日的開鏡之夜裡,我已經覺察到那個孩子已然開始動用魔的力量。是的,在他極其需要力量的時候,魔也回應了他的願望!」

白瓔怔住。開鏡之夜……在鏡湖底下,真嵐做了什麼?

「我很擔憂:這樣下去,在六體合一的時候,魔便會選擇他作為新宿主!雖然過了七千年,阿薇,我還是一個自私的長輩,不想讓這樣的報應落到自己的子孫頭上。」星尊帝頓了頓,微微苦笑,「更何況,破軍的心裡有著這樣強烈的不甘和憎恨,足以毀滅一切。他非常渴望力量——哪怕是邪惡的力量。」

「所以……在他的姊姊來神廟為他祈禱時,我並沒有阻攔魔向他身上轉移的意圖。在魔策划了一次又一次殺戮,在雲荒大地上畫出鮮血的符咒、以藉此超越血緣的限制轉移力量時候,我沒有阻止——」

「對於這件事,我聽憑天意。」

蘇摩瞬地抬起了頭,看了一眼那一對千古帝後,眼裡的光芒雪亮——原來,居然是這樣?為了保護自己的血裔,不讓其受到魔物附身的折磨,所以他們寧可讓別人取代真嵐的位置,成為新一任的破壞神!

「呵……」再也止不住地,冷笑從他的唇角吐出,「卑鄙。」

虛空里的聲音停止了,彷彿霍然轉頭審視著發話者。

「卑鄙么?呵。」星尊帝低低笑了起來,聲音裡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新海皇,你可真像純煌哪,難怪后土的佩帶者會被你吸引——只是,你的心卻是黑的,和純煌完全相反。否則,方才魔怎麼可能引誘出你心底里潛藏的『惡』呢?

「小心啊……新海皇!」

「它能誘惑你第一次,就能誘惑你第二次。只要你活著一天,那種惡就會如影隨形,隨時隨地都可能殺死你身邊的人。而你,總不能每次都像這一次一樣的僥倖。」

「所以,你註定畢生孤獨。」

蘇摩悚然一驚,眼睛裡的光芒由盛轉弱,彷彿無法剋制體內的某種衰竭,靠著柱子,交叉在胸口的雙手起了難以覺察的顫慄,彷彿是怕冷似的抱緊。

長夜將逝,天光轉亮,微微蒼白的光穿過了神廟破敗的窗、投了進來。

籠罩著神廟的金色光芒終於消退了,黎明前的晨曦里,這座原本高不可攀、光芒四射的最高殿堂露出了真容:頹敗而空洞,彷彿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風透入,有呼嘯的聲音。

白瓔忽然間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彷彿短短的一夜後,自己就在這個神廟裡渡過了千年的時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是因為情緒的極度不穩定而全身顫抖——

虛空里那個看不見的人,是她的始祖、是整個空桑的開創者,綿延了七千年的王朝輝煌全,仰賴他昔年的文治武功;然而,這個人,同時卻也是滅亡了整個空桑的罪魁禍首!在他的手裡,凝聚了無數空桑人的血,包括她的整個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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