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

然而,雖然軀體最後一部分也被粉碎,那雙純金色的眼睛卻沒有消失。浮在虛空里,在白瓔再度揮劍劈來之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流露出詭異的笑——外面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然是長夜逝去、黎明將近的時分。

北方星野上,北斗逆轉已經完成,斗勺換位。

——那顆破軍,已然發出了曠古未見的血紅色的光!

「到時候了。」魔的聲音低低響起,「這個身體,不要也罷!」

金光轟然盛放,有一道影子從那個碎裂的石像里四散逃逸,如同風一樣的消失在夜幕。那金光是如此強烈,即便是白瓔、一瞬間都被刺得睜不開眼睛。

只是一瞬,那雙眼睛便在金光里消失了,只留下虛空里遙遠的一陣大笑——

「想徹底封印我?再等七千年吧!」

金光的盛放只是一瞬,神廟旋即恢複到了冷寂黑暗。高空的風從四處吹來,從破敗的戶牖之間穿入,發出細微的聲音,宛如逐漸剝落破裂的心。

白瓔握著光劍站在原地,劍上空無一物、卻滴滴垂落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跡。她被魔消失一瞬放出的金光炫住了眼睛,五蘊六識都被封閉,過了片刻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然而,在她可以看到東西的瞬間,卻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白薇皇后!白薇皇后站在那裡,看著神廟中的某一處,眼睛忽然里流出了血紅色的淚,縱橫滿面。一時間,雪白的女神玉雕宛如沐血羅剎。

她在看什麼?白瓔不解。

然而女神的玉雕只是默默的流淚,整個身體都發出了微顫,定定看著某一處。

「唉,最終還是讓他逃了么?」白瓔看著空無一物的房間,喃喃,有無盡的疲倦和失落——那個魔物已經被他們合力攻擊,幾乎消滅殆盡。而對方居然在衰弱之極的情況下從容逃脫……難道,對方也早已預先埋下了計畫?

對,蘇摩呢?她霍然一驚,想起已經許久沒有聽到對方的動靜,不由回過身,在黑暗的神廟內踉踉蹌蹌地一路摸索,低聲呼喚;「蘇摩?蘇摩?……你在哪裡?」

「這裡。」終於,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回應。

白瓔驚喜地回頭,在黑暗中尋找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捲起簾幕後,借著外面天空中交戰的戰火微光,她看到了靜靜靠在神廟柱子上的傀儡師。

蘇摩靠著柱子休息,微微闔起了眼睛,似是極疲倦。交叉於胸前的雙手上隱約拖下斷裂的引線,每一根引線上都有若有若無的血滴落——那一場劇斗里,他雖然沒有直接和魔交手,但負責防禦和封鎖對方行動、又要抵禦入侵腦顱的惡念,也耗費了極大的精神力吧?

幸虧,到了最後、他們總算是雙雙無恙。

「還好么?」她低聲問,掩不住的關切。

「嗯。」蘇摩卻沒有睜開眼,只是簡短回了一聲,「你呢?」

「我很好。」白瓔忍不住喃喃,「真奇怪,居然沒有受傷。」

——魔雖然衰竭、但力量還是非常驚人,這樣一場惡戰下來,她居然毫髮無損,實在出於原先的意料之外。

蘇摩看著她,唇角浮出莫測的淡淡笑意,一閃即逝。

「怎麼?」白瓔無端地覺得心裡一跳,忍不住上前。

「沒事。」他以一貫淡漠的語氣回答,身子卻始終靠著柱子,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低垂著頭,水藍色的長髮覆蓋了臉頰,留下深深的陰影。白瓔依然隱隱不安,然而在她準備進一步詢問時,卻忽然聽到了一聲低呼——

「阿琅?」

阿琅?這個名字……莫非星尊帝琅玕?!白瓔霍然回頭,看向聲音來處,卻看到流淚的女神像正緩緩抬起了雙臂,去觸摸虛空的某處。

她怔在了原地。白薇皇后……難道瘋了么?

「阿薇,真高興又能見到你。」然而,空無一物的神殿里,忽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回應著那一聲蘊含了複雜感情的呼喚,「如果不是魔在最後一刻解體逃逸,選擇了下一任寄主,我可能永遠無法出來和你見面了……」

白瓔驚詫地看向神殿,然而無論她如何凝聚幻力,卻始終看不到虛空里那個魂魄。

「蘇摩,你能看到么?」她低聲問身後的海皇,「難道是星尊帝?」

「看不到。」蘇摩聲音依舊低而輕,「那人的魂魄,應該只有她才能看到吧?」

白薇皇后定定站在那裡,看著虛空的某一處,眼神複雜地變幻。旁觀者能清晰低看到種種愛憎在女神石像的眼裡潮水一樣翻湧,驚心動魄。

片刻的寂靜長得仿如千年。

最終,白薇皇后眼裡得憎恨和殺意都退去了,只是嘆了一口氣,眼神溫柔,完全不似平日的叱吒凌厲:「阿琅……原來,你老了後是這個樣子。」

虛空里的聲音微笑:「是的,我比你多活了五十年,放棄這個軀體的時候已經耄耋——而你還是如此美麗,一如初見之時。」

「不,當年你在蒼梧之淵殺我時,我也已經三十許,」白薇皇后唇角浮出苦澀的笑意,「也是老了……」

白瓔怔怔地看著女神石雕和虛空一問一答,恍如夢寐。

星尊帝的聲音長長嘆息:「阿薇,對於當年的事情,其實我——」

然而她卻毫不猶豫地截斷了他:「事到如今,何必再提。」

——是,她寧可相信是破壞神的魔性侵蝕了他,令他身不由己的做下種種惡行。這樣的話,她或許可以在千年之後釋懷,選擇原諒。

「不,你聽我說。」星尊帝低聲回答,帶著急切,「為了這句話,我已經等了七千年。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即將去往彼岸轉生……請你務必聽下去。」

女神的石雕微笑起來,有些無奈:「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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