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2

人類最初的語言,也就是說,在人類還沒有必要用語言來勸誘群居的人們以前,所使用的最普遍的、最有力的、唯一的語言,就是自然的呼聲。因為它是在緊急情況之下,由於一種本能而發出來的,它的用途不過是在大的危險中求人救助、或在劇烈疼痛中希望減輕痛苦,所以在比較有節制的情感支配著的日常生活中,人們並不常常使用這種呼聲。當人類的觀念逐漸擴展和增多時,並且在人們之間建立起更密切的來往時,他們便想制定更多的符號和一種更廣泛的語言。他們增多了聲音的抑揚,並且加上了手勢。手勢按它的性質來說,有較強的表現力,而它的意義也不大需要預先規定。於是他們用手勢來表示那些可以看得見和可以移動的東西,用模擬的聲音來表示那些聽得見的東西。但是手勢除表示眼前的和容易描繪的東西以及看得見的動作以外,幾乎不能表示其他事物;光線不足或中間有什麼東西阻隔就可以使它失去效用,而且手勢與其說是引起注意的,不如說是要求注意的,所以不能普遍地使用;人們終於設法用聲音的音節來代替手勢,這些音節雖然同某些觀念並沒有同一的關係,但它們卻更適於作為制定的符號來代表所有這些觀念。不過這種代替,只有通過全體一致的同意才能成立,這對於那些粗糙的器官還沒有經過什麼練習的人們來說,是很難實行的

②。這種代替,其本身也是難以理解的,因為要獲得一致同意就必須說明理由,那麼,在制定語言的時候,語言的使用似乎是已經成為十分必要的了。我們可以這樣推斷,人們最初所使用的詞,比語言已經形成後人們所使用的詞,在他們的心靈中意義要廣泛得多。而且最初他們不曉得把詞句的各個構成部分加以區分,所以賦予每一個詞以一整個詞句的意義。當他們開始把主詞和賓詞分開、動詞和名詞分開的時候,那已是非凡的天才的努力。名詞最初只是一些專門名詞,原形動詞的現在時態,是動詞的唯一時態。關於形容詞的概念,其發展必定經過了很大的困難,因為形容詞,都是一些抽象的詞,而對事物加以抽象,是困難而不大自然的活動。

最初每個物體,只取得一個特有的名稱,不管屬性和種類,因為屬性和種類是最初創立名詞的人所不能區分的;而所有的個體,都孤立地照著它在自然景象里的樣子反映在他們頭腦中。如果一棵橡樹叫作甲,另一棵就叫作乙,因為人們由兩件東西所得到的第一個觀念,就是它們並不是同一的;人們常常需要很多的時間才能觀察出它們的共同點。因此,人們的認識越具有局限性,字暋就越龐雜。這種分類命名的困難是不易解除的,因為要把萬物歸納起來給它們定一個代表種類的共同名稱,需要認識事物的共同屬性和彼此間的區別,需要一些觀察和定義,也就是說,需要比那個時代的人所能有的遠為豐富的關於博物學和形而上學的知識。

此外,概括的觀念只有藉助於詞才能輸入人的心靈中,而理解概括的觀念則必須通過詞句。這就是禽獸之所以既不能形成這樣的觀念,也永遠不能獲得依存於這種觀念的完善化能力的原因之一。當一隻猴子毫不猶豫地丟下這一個核桃去摘另一個核桃時,我們能認為它具有這類果實的概括的觀念並用這類果實的一般形態來和那兩個個別的果實相比嗎?當然不能。不過它看見這一個核桃,不免就想起它從另一個核桃所得到過的感覺;它的眼睛因為接受到一定的映象,於是預示它的味覺行將嘗到一定的滋味。凡是概括的觀念,都是純理智的;稍一摻上想像,觀念馬上就變成個別的而不是一般的了。如果你想在頭腦中描繪一棵樹的一般形象,你永遠描繪不成功。無論你願意與否,你必須想像一棵樹,矮小的或高大的,枝葉稀疏的或密茂的,淺色的或深色的;如果你想僅僅看到一切樹木所具有的共同點,那末,你所得到的形象便不會象一棵樹了。認識純粹抽象的存在物也是一樣,或者,只有通過言詞才能理解它。僅僅一個三角形的定義,就可以給你關於三角形的一個真實觀念,但你一在你的頭腦中想像出一個三角形,那就是那樣一個三角形,而不是另一個三角形了。而且你不可避免地要賦與這個三角形以可以感到的邊線和帶有一定顏色的圖面。因此,要形成概括的觀念,就必須用言詞來敘述,那麼,就必須說話。因為想像一停止,精神便只能藉助於語言才能繼續活動。那麼,如果最初發明語言的人只能給他們已經具有的觀念一些名稱的話,則最初的名詞只能是一些專門名詞。

但是當最初的文法學家,用我所不能理解的方法,開始擴大他們的觀念和概括他們的那些詞的時候,創始者們的無知必然會把這種方法的應用局限於狹隘的範圍;並且,起初由於他們不認識屬性和種類而過多地增加了個體的名稱,嗣後他們又由於不能從存在物之間所有的差別上來考察存在物,因而僅只總結出很少的屬性和種類。要把分類工作進行得相當精細,就必須有比他們實際有的還要多的智慧和經驗;就必須使用比他們所想使用的還要多的研究和勞力。如果直到今天,我們每天還能發現一些過去一切觀察家們尚未發現的新的種類的話,試想應該有多少種類被那些只就最粗淺的外表來判斷事物的人們忽略了呢!至於原始的類別和最一般的概念,不用說必然也會被他們忽略了的。比如說,他們是怎樣設想或理解物質的、精神的、實體的、語氣的、形象的、以及動作的等等的詞呢?因為我們的哲學家使用那些詞,雖然已經那末久了,他們本人理解這些詞都頗有困難,而且他們賦予這些詞的觀念又都是純粹形而上學的,在自然界中找不到任何模型。

我暫且中止我的初步探討,請評判員們暫停閱讀,僅就物質名詞的創造,也就是說語言中最易發現的部分來考慮一下,語言要能夠把人類一切思想都表達出來;要採取固定的形式;要能夠當眾講說並對社會發生影響,還有多少路程要走呢!請你們想想,要發現數〔十四〕、抽象的詞、過去時和動詞的各種時態、小品詞、造句法,要連接詞句、要進行推理、要形成言詞的全部邏輯,曾經需要多少時間和知識呢!至於我,已被越來越多的困難嚇住了,我相信:語言單憑人類的智能就可以產生並建立起來幾乎已被證明是不可能的事。我把這樣一個難題留給願意從事這種研究的人去討論:當初,已經結成了的社會對於語言的建立,抑或是已經發明了的語言對於社會的建立,這二者,哪一個是最為必要呢?

無論語言和社會是怎樣起源的,但從自然很少關心於使人們因相互需要而彼此接近並使人們易於使用語言這一點來看,至少可以證明自然為人準備的社會性是多麼少,而在人們為建立彼此的聯繫所作的一切努力中,自然對人的幫助又是多麼少呢!誠然,在這樣的原始狀態中,如果說一個人需要另一個人,比一隻猴子或一隻狼需要另一隻猴子或另一隻狼更為迫切的話,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們即使承認這個人有那樣的需要,那麼,什麼動機能使另一個人願意滿足他的需要呢;即使那個人願意滿足他的需要,他們彼此間又怎樣能在條件上達成協議,也都是不可想像的事。我知道有人常常對我們說,沒有象原始狀態中的人那麼悲慘的了;假如,誠然象我認為已經證明了的那樣,只在若干世紀以後,人類才有脫離這種狀態的願望和機會,那我們就應當以此來控訴自然,而不應當以此來控訴自然所已造成的這樣的人類。但如果我們對所謂悲慘一詞有正確理解的話,它或者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詞,或者不過是指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貧困和身體上或精神上的痛苦而言;那末,我很願意有人能夠說明,一個自由的、心靈安寧身體健康的人會遭受什麼樣的悲慘呢?請問哪一種生活——社會的生活還是自然的生活——最易於使享受這種生活的人終於會覺得難以忍受?在我們周圍,我們差不多隻看見抱怨人生的人,甚至很多人情願拋棄自己的生命,即使同時藉助於神的法律和人的法律也幾乎不能制止這種混亂。請問,是否有人聽說過一個自由的野蠻人會抱怨人生或者想到自殺呢?那麼,我們必須以較小的自尊心來判斷一下真正的悲慘是在哪一面。相反地,如果野蠻人被智慧所眩惑,被情慾所困擾,總在不同於他自己所處的一種狀態上去推想,那才真是再悲慘不過的。

這也可以說是出於神意的一種極為明智的措施:野蠻人所有的潛在能力只能隨著運用這些能力的機會而發展,以便使這些能力,既不至於因發展得過早而成為多餘的負擔,也不至於因發展得過遲而於必要時無濟於事。野蠻人在本能中即具有生活於自然狀態中所需要的一切;他只在逐漸發展起來的理性中,才具有生活於社會中所需要的東西。

最初,好象在自然狀態中的人類,彼此間沒有任何道德上的關係,也沒有人所公認的義務,所以他們既不可能是善的也不可能是惡的,既無所謂邪惡也無所謂美德;除非我們從生理意義上來理解這些詞,把那些在個人身上能夠妨害自我保存的性質叫作邪惡,把那些能夠幫助自我保存的性質叫作美德。在這種情形下,就應該把對於單純的自然衝動最不加以抵抗的人叫作最有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