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此情可待 第六節

鍾藎住在自己家,不,是她和凌瀚的家。

方晴去年幫她在院子里栽了棵柿子樹,沒想到今年就掛果了。果實已泛紅,在綠葉之間,像一隻只小燈籠。

床頭柜上放著她和凌瀚的合影。

「嗨,凌瀚!」鍾藎在床邊坐下。

心裏面還是有淺淺的憂傷,她閉起眼,想著凌瀚的笑、有力的臂膀、結實而又溫柔的胸膛……

「是不是我祈禱我能老得快點,那樣我們就可以早點見面了。可是,時光走得真慢!」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起身去洗臉。

鎖上院門,朝苗圃看了看,折身往方晴家走去。

廚房裡飄出八寶鴨的香氣,這是方晴的拿手菜,就是很費時間。

「小姨!」鍾藎朝客房看了一眼,門敞著。

方晴給她洗了只梨,「剛摘下來的,嫩著呢!」

「小姨夫和哥都去苗圃了?」

「嗯!」

「常昊呢!」

「找凌瀚喝酒去了。」

凌瀚,這個名字,在何家不是一個禁忌詞,他儼然也是何家的一份子。彷彿,他並沒有離世,他一直一直都活著,只是沒有一個具體的影像。

如此坦然,悲傷自然就淡了。

凌瀚墓前,有花樹、果樹、四季常春的盆景,在那裡,你察覺不到幽暗,而是舒適。何勁經常去那裡修剪。每每培育了新品種,紅葉總要在那裡栽上一棵。

現在的凌瀚,一定非常非常幸福。

鍾藎往苗圃走去,天要黑不黑的,寒意有點加深,她環抱住雙肩。

苗圃邊上有條小路,小路的盡頭,就是凌瀚的墓。

常昊每一次來,都會找凌瀚喝酒。

他們都沒正式見過面,可是卻像有說不完的話,常昊一喝就是一小時。

鍾藎沒有打擾常昊,他已站起身來,風送來汾酒的香氣。

淡淡的暮色里,他的眼神幽深,不讓人看出任何情緒,卻又像有屋陰霾,在掩飾著什麼。

鍾藎突地感到他的孤寂與無奈無邊無際。

她心慌地避到一棵樹後。

當常昊走遠,她來到凌瀚墓前,手指輕觸著那五點水。

「凌瀚,告訴我,他和你聊什麼了?」

微風輕盪,吹起她的衣角。

夜色四臨。

這樣的靜,這樣的黑,突然,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深處的情。

晚餐桌上,氣氛融洽,何勁談笑風生。常昊不擅長幽默,但他看上去很開心的。似乎,傍晚的失落與苦澀,是鍾藎的一時錯覺。

沒有任何人拿鍾藎和他打過趣,每個人都說他們只是朋友。

她的心,所有的人都在小心地呵護著。

他會不會覺得很辛苦?鍾藎偷偷地看他。

吃完晚飯,他送她回家。在院門口,他向她道別。

她怔忡地站在院中,心裡有什麼,再也承受不住似,她慢慢蹲下來,將臉埋在臂彎里。

其實何須問,何須說,他早已讓時間來掀開他那一顆心,她看得很清楚。

很多很多的事,她已經無法忽視。

常昊啊!

夜裡落了雨,秋風秋雨愁煞人。

滿院的殘紅、落葉!

手機在客廳的茶几上鳴叫著,鍾藎丟下掃帚跑進去。

「鍾檢,你能幫我聯繫到常大律嗎?」是常昊的助理,很焦急。「他關機了!」

鍾藎忙回道:「我可以的,有什麼事?」

「他爸媽來北京了,說是給他個驚喜,陪他一塊過中秋。結果,他一度假,就玩失蹤。鍾檢,這真的不是個好習慣。一個大律師,多少人找呀,大事小事的,可他竟然關機。你如果遇到他,務必讓他趕快回電。他老爸可是國家級的特級教師,老媽是著名的兒科醫生,我可不敢得罪。」

鍾藎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助理激昂的語氣一轉,有點感傷:「鍾檢,我……不是替常大律說情,他會打官司,可是他在感情上真的很笨。都三年了,他就沒一點進步,偏偏還孜孜不倦,我的頭髮都替他愁白了。你說再過幾年,他都四十了,哪個姑娘還嫁他?脾氣不好,性格壞,嘴巴不饒人,唉!鍾檢,其實呢,我們心裡總有忘不掉的人,但並不表示,我們就不能再受上其他的人。那……還是個好男人呢!」

自相矛盾的一番話,讓鍾藎想笑又想哭。

早餐桌上,何家的人一聽說常昊爸媽在北京,都急急催常昊趕回去。

鍾藎開車送常昊去縣城坐火車。

長假的第三天,火車站並不太擁擠。票買得很順利。

常昊怔怔地看著長長的軌道,神情像似疲憊,又似憂傷。下一次再來安鎮度假,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春節,鍾藎都要留在寧城陪鍾書楷過年,她是個非常非常稱職的女兒。

他在心裡默數,五個月,太漫長了。他最近越來越沉不住氣,這不是好事,要嚇倒鍾藎的。

列車拉著長笛進站了。

稀稀落落的旅客排隊上車,常昊站在最後。

「常昊……」

他忍住隱隱泛濫的留戀,笑笑,「回去開慢點,注意安全。到了安鎮後,給我來個電話。」

鍾藎眼底升起一團熱霧。

她想起他們的初見,他是那般的張揚、倨傲、不可一世,眼前的他,卻是如此低微、小心、體貼細緻。

每一次遇事或疲憊無助,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她對他依賴是那麼的自然。

他的胸膛很寬闊,他的心如大海。

也許,這種感覺並不是刻骨銘心的愛,但,很輕柔,很溫暖,不令她驚懼。

她握住他的手。

他在發抖。

「走不走?」列車員問道。

「我沒有買票,上車後可以補一張嗎?」鍾藎問道。

常昊目光緊緊看著她。

鍾藎低下眼帘,臉頰浮起一抹暈紅,「北京……秋天很美,我突然想去看看。」她抄襲了他第一次陪她回安鎮的創意。

常昊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張開雙臂,抱著她,跳上火車。

列車開動了,他們站在過道上。常昊不敢呼吸,怕驚碎那夢似的景象。

鍾藎微弱地一笑,「我還是那個鐘藎,不會改變很多,但是。。。。。」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沒有雖然,沒有但是,我說過我的心臟很強大,可以容納你的所有、愛你所愛的人。是的,北京秋天很美,你想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不,我會牽住你的手,緊緊的。」

他睜開眼睛,灼灼地凝視。

心,欣喜若狂。

鍾藎眼角微閃,有疑似淚的水光。「好!」

她仰起頭,正好承接住他落下的唇。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

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

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

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

總會因為一個特別的季節,令花兒再次綻放。

沒有擂鼓般的驚慌,只有一片溫柔的寧靜,彷彿一道甜美的甘泉從彼此的唇,往心底最炙熱的地方流淌而去。

三年前,當她提著熱狗和熱飲在他的暴跳如雷中轉身而去,她以為他們就像街上不小心踩到對方鞋跟的兩個陌生人,以後再也不會有交集。

那,是故事的開始。

這,是故事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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