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愛無止境 第七節

他從來都沒捨棄過她。

六十年後,他們會不會像故事裡的夫妻那樣重逢,不知道;會不會在另一個輪迴里再次相遇,不知道。如今,她終於明白:他的愛是如此的遠,如此的深,如此的厚。

鍾藎乾涸太久的眼眶泛起了熱霧,突地,淚如雨下。

三月,公園裡的柳樹發芽了,廣場邊的迎春花開得歡歡喜喜,去紫金山踏春的人一撥又一撥。

很多人說,寧城的春天是溫婉的大家閨秀,非常耐看。春光含蓄而不爛漫,薄薄的陽光在街上留下淡淡的光影。春遊的孩子脆聲脆氣地念:若不是雷聲提醒蟲鳴,我幾乎忘了,和春天有一個約會,那遠在少年時就訂下的盟約,陰雨的季節太長,人間的是非太忙,春天是否也一樣健忘?

鍾藎是在三月最後一天收拾行裝的。何勁讓她晚幾天,油菜花要在清明後才會盛開,她說我等不及,看看花苞也行。

花蓓在晚報上寫了篇報道,說動車又提速了,現在,不管去哪,選擇動車,一票難求。

去安鎮的還是那輛K字開頭的郵政綠的慢車,還是在黃昏發車。

春運剛剛過去,候車室里還是擠得水泄不通。

列車還有一個小時才能進站,鍾藎給水杯沖滿熱水,買了本雜誌。

「鍾藎?」

她怔了下,抬起頭,看見一臉驚喜的常昊。

很默契地,一別之後,他們都沒主動聯繫。

常昊那一頭怒發,依然顯目。

「我以為看錯了。」常昊不住地吞咽著口水,額頭上都是汗,電腦包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

「你是來寧城出差嗎?」能夠再次見到常昊,鍾藎很開心。

常昊點頭,「是的,我準備坐動車回北京。你呢?」

「我回家。」

常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鍾藎,清眸晶亮,神采奕奕,「你很好,是不是?」

鍾藎笑出聲,「是的!你呢?」

「我和從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廣播里播報常昊乘坐的動車進站了,鍾藎笑著與他道別,「下次來寧城要聯繫我,我請你吃飯。」

「鍾藎……」常昊欲言又止。

半個小時之後,鍾藎的列車也進站了。人群潮水似的擠向站台,鍾藎被擠得東倒西歪。

一雙寬大的手臂在身後輕輕托住她的腰,一手拉住她右臂,一隻手掌安全地抵住她後背,讓她無須面對跟陌生人過於親近相貼的尷尬,也沒有因為落難而投入任何不應該的懷抱。

但是……

鍾藎不敢動彈,腦子轟地炸了開來。

當放好行李,在車廂里坐下時,她四下張望。

剛才是錯覺么?可她分明感覺到了熟悉的溫度,感覺到了體貼的呵護。

她的位置挨著窗,身邊是個胖男人。鍾藎還好,坐在邊上的一位女子就可憐了,只挨了個邊。

列車開動了,淺淺的暮色里,車窗外的電線杆一根一根有節奏地將煙灰色的天空劃破,再隨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倏地從視線里掠過、向後移去。

一隻電腦包塞了進來,擱在她的腳旁,「對不起,我能和你換個座么,我這張是軟卧。」

「當然可以!」胖男人像撿到寶了,忙不迭地接過票,走了。

鍾藎愣愣的,有些回不過神來。常昊?

常昊扯扯領帶,抱歉地朝邊上的女子笑笑,坐了下來。

「你……不是回北京了?」鍾藎好不容易才從震驚里找到自己的聲音。

常昊拉上窗帘,擋住外面漸濃的夜色。車頂上細碎的燈光灑下來,他的笑容彷彿特別明凈。「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我……這人就愛挑戰不尋常的領域。你的心很小,放不進我沒關係。我的心很大,可以裝下你的所有。」

他是過了很久,才琢磨透這個道理的,然後也就明白了凌瀚當初為什麼不肯見他。

凌瀚一眼就看懂了他的心。凌瀚深愛著鍾藎,在愛情里,誰都是自私的。即使他能給鍾藎的有限,在這個有限里,凌瀚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他們的愛。但當有限到了終止的一天,凌瀚渴望有人能替他好好地愛鍾藎、照顧鍾藎。

他對常昊說請好好珍重自己。珍重自己,才能讓自己變得強壯,才能陪鍾藎走得更遠更久。那是凌瀚委婉的拜託,也是祝福。

想通了,常昊就一點都不糾結。一件案子,改變了四個人的命運,只有他一個人被命運厚愛。

「我過得很幸福。」鍾藎緊張地說明,「你不需要這樣……」

「噓!」他豎起中指按住她的嘴唇,「沒人要你承諾。睡會,省點力氣,明天帶我去看油菜花!好久沒放假了,有點興奮。」

鍾藎輕聲嘆息。

他高大的身體替鍾藎擋住一些燈光,她竟然真的睡著了。

睡夢裡,她行走在安鎮的田野中,油菜花都開了,天空是藍的,大地是金黃的,風是和煦的。

有誰在唱: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葬在這春天裡

凝視著此刻爛漫的春天

依然像那時爛漫的模樣

可我感覺卻是那麼悲傷

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裡

我的眼淚一直流淌

在清晨,在夜晚,在風中……

她在油菜花田裡拚命地奔跑,田埂、河畔、池塘,她在小橋邊停了下來,圈起雙手,對著遠方大喊:凌瀚,我回來啦!

遠方傳來回聲:回來啦,回來啦……

常昊低頭憐惜地拭去鍾藎眼角的淚水,為了讓她睡得安穩些,他悄悄把她的頭挪到自己的肩上。

什麼明天,什麼永遠,都不要忙著描繪,好好珍惜每一天就夠了。

靜夜裡,車輪安然地向前。

車窗外,無邊的春光正在靜靜地等待著天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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