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事 第十四節

凌瀚搖頭,「我們走吧!」

他沒有說去哪,湯辰飛也沒問,彷彿陸虎認識方向。路上的車和人都多了起來,漸漸有點堵。

「吃過早飯沒?」湯辰飛扭頭問凌瀚。

凌瀚笑笑,目光凝在後視鏡上。拘留所已經看不見了。「我以前經常不吃早飯,但我怕鍾藎跟著我學,我才堅持每天都吃。」

湯辰飛撇嘴,「她不怎麼吃糕點。」

「她只喜歡海鮮餅。」凌瀚眼中溢滿溫柔。

「我們這樣說她,她耳朵該發燙了。」

「會打噴嚏吧!」凌瀚抬手抹了抹衣領,發覺車在向郊外開去。

沿途的站台擠滿了人,一把把傘像花朵似的綻放在雨中。「我很久沒這麼悠閑了。」湯辰飛說。

凌瀚淡淡回道:「和你相反,我已經悠閑很久了。」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專註地看著雨刷擺來擺去。

彎道多了起來,坡的起伏很大,遠外,山巒隱隱。

「那是梅山,山上植滿了梅樹,故而得名。過去一點是烈士陵園,挨著的是公墓。」湯辰飛突然抬手指了個方向,「我媽媽就葬在那裡,後來遷過來的。挺小的一塊地,花了十萬塊。還真是死不起。」

凌瀚扭頭看他,「湯少說出這樣的話,有點奇怪。你在飛鴻的股份就近億。」

湯辰飛的股份在飛鴻用的是一個化名,他現在公司的身份是顧問。他意味深長地瞟過去一眼:「寫什麼論文呢,你開家偵探公司算了,大材小用。」

凌瀚沒理他,繼續說道:「寧城為了迎接X屆全運會,大建場館。那一年,省里城建預算比往年增加了三倍,你負責調研審批計畫。很巧合,幾個大項目的建築商都是一個叫飛鴻的名氣並不響的公司,總經理叫解斌,公司員工不到二十人。飛鴻很快把工程分包給真正名氣響亮的大建築公司,便在施工現場掛上他們的名稱,這樣就沒人關注到飛鴻。就這一年,飛鴻公司盈利八千萬。後來,飛鴻又涉足藥品、汽車、水利工程、城市園林其他方面,賺多賺少,解總向你彙報了吧!」

湯辰飛嘴角浮出一絲玩味:「是的,他向我彙報了。」當看到那張他開著陸虎的照片,他就猜出這些事遲早也會東窗事發。只有解斌自欺欺人,以為萬無一失。

呵――

「你什麼時候換這輛陸虎的?」凌瀚問道。

「不記得。」

「花蓓印象肯定深刻,那輛黑色的奧迪,午夜的電話,寒冷的天氣,她和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呆在路邊半小時。不久,你就是開著這輛陸虎接她去碧水漁庄吃海鮮。」

「有沒有了?」湯辰飛笑問。

「錄像帶收到了吧!」

「我沒看。」他讓解斌去戚博遠小區找過幾回,凌瀚還是搶了先。他真沒想到錄像帶這一塊,不過,解斌到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在酒店警告常昊、鍾藎來第六街區時,早早就把攝像頭弄壞了。

雲層越來越低,給人的感覺是離天很近,路面上已開始積水。前方是個急轉彎的陡坡處,陸虎到底性能好,油門一踩,就沖了上去。

山下雨霧瀰漫,置身山中,猶如漫步雲端,回首處,寧城的高樓大廈遠如村莊,湯辰飛興奮地吹了聲口哨。

凌瀚笑了,笑得有幾份同情。「以權謀私,索取高額回扣;撞車逃逸,找人頂罪;還有兩起間接謀殺、陷害國家公職人員、涉及毒品交易……」

「凌瀚,你是挺有能耐的,但是有什麼辦法呢,說一千道一萬,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證詞在法庭上是沒人相信的。」

「你還有第二個選擇么?」凌瀚語帶憂傷。

湯辰飛把車停了下來,時間也像完全停滯。雨聲啪啪擊打著車頂,他的心隨即顫抖起來,似乎置身在深寂的午夜裡、濃重深沉的黑暗中。

「我提醒過你,一次又一次,你都沒有理睬。」山道邊一株白色的野薔薇被雨水打得凋零了。這種花,越是陽光明艷,香氣越濃郁。

此刻,香氣散盡,殘葉飄落。

「你還把我真的當哥哥了?」湯辰飛戳著胸口吼叫道。「我沒你這樣的弟弟。你要是個男人,別玩陰的,站起來和我斗呀!」

凌瀚無力嘆息:「都這麼灰暗啦!」這城市,這風景,一切都沒有變,而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

湯辰飛突然萎了,眉宇間全無往日的張揚、瀟洒,聲音越來越低,「我沒有辦法,我回不了頭。我這裡有個洞,空著,黑著。我沒有一天快樂過。我渴望有誰能真正的愛我,哪怕一天,我就不用走這麼遠了。我已經很累很累。」

「我們都患了病,只是我的病有葯可控制,而你的沒有葯能醫治。」

「悲哀的是,你亦沒有真正痊癒的那一天。」

「藥物的作用是有限的,不然世上就沒有離別了。」

「但你比我幸福!鍾藎她……很愛很愛你。」

兩個人再次沉默,直到平靜。

湯辰飛突然大笑起來,「我知道終有這麼一天的,但是沒想到會有人作陪。你呢,做過什麼夢?」

「我夢過我會結婚,三間的平房,大大的院子,院門對著田野,春天看油菜花,冬天在院子里一家人打雪仗。有一雙兒女,男孩有些調皮,女孩愛撒嬌。我疼女孩多點,她偏男孩些。」

「可惜……」

凌瀚打斷他的話,「不可惜,我已很幸福。」

「妒忌你!」湯辰飛擠擠眼。

凌瀚居然點點頭。

「媽的,這氣氛讓人心煩,聽首歌吧!」湯辰飛打開了收音機。音樂台里有個女聲伴著吉他輕吟淺唱。

「什麼歌呀,唱得這麼悲悲切切。」湯辰飛準備換台。

「就聽這首吧!」凌瀚說道。

信箱出現一張美麗的明信片

翠綠的山腳木屋裊裊的煙

但我驚訝的卻是背面

你熟悉的字跡竟已相隔多年

那一句話是你離開時的玩笑話

擱在我心裡灰塵堆成了塔

你就這樣的撥開了它

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

我們死也要在一起

……

「父母沒得選擇,我還是不要下輩子了。」湯辰飛頭往後仰去,腳蹬向油門。

凌瀚開了窗,長長地吸進一口氣。雨中的空氣是那麼濕潤,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帶著山野的清新。他感覺到了許久沒有的清涼,彷彿還聞到了花香。天空掠過一道閃電,他看見前方的小徑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山霧散去,山峰露出一角。

嘩嘩的雨聲從遠方飄來,他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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