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事 第十二節

「為什麼關機?」湯志為問道。

「哦,沒電了!」他懶得多講,打開冰箱。

「你過來!」湯志為沒有坐下。湯辰飛看到他臉頰兩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像中風似的。

他笑著掏掏耳朵,「有事?」

「那個叫鍾藎的檢察官被抓,和你有沒有關係?」湯志為厲聲問道。

「你不是退居二線了,怎麼還問這些,返聘你了?多少錢一月?」他擰擰眉,語帶譏諷。

「你……你……簡直喪心病狂!」湯志為捂著心口,向後跌去。

「志為!」付燕尖叫一聲,上前托住他。

「沒辦法,有其父必有其子。」湯辰飛冷冷地說道。

這句話刺激了湯志為,他抬手,左右各給了湯辰飛一巴掌,「我怎麼可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湯辰飛沒閃躲,他眼眨都不眨地看著湯志為,一字一句說道:「你以為你就很高尚,媽媽是怎麼死的?」

湯志為表情愕在空中,「你別岔開話題。」

「你不敢回答我吧!你千方百計阻撓別人追查案子,不就怕別人發現真相嗎?這些年有沒夢到過媽媽,她問起你過得好不好,你怎麼回答?」

「你認為我殺害了你媽媽?」湯志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繼續裝下去,我也會假裝相信的。畢竟你是我父親,我不能把你怎樣,不然,我就成了孤兒,那多可憐。」

「辰飛,你誤解你爸爸了!」付燕插了一句話。

湯辰飛伸手指向她,「你給我閉嘴!你有什麼資格在這和我說話。為了用你的姿色留住這個老頭的心,你臉上動了多少刀?可惜不管你有著一張什麼樣的花容,都不能掩蔽你那顆齷齪、醜陋、骯髒的心。你是個自私到徹底的女人,為了攀附權貴、貪圖虛榮,拋棄生病的丈夫、孩子。你說謊、欺騙,甚至殺人。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報應。」

「畜生!」湯志為抬手又摑來一掌,這次,湯辰飛穩穩地抓住了他的手。「如果你再打我一下,我就你所有的事都抖露出來,看看誰狠。」

「你抖露吧,除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湯志為突然老淚縱橫。付燕拉了把椅子,扶著他坐下。

湯辰飛莞爾失笑,為湯志為的自信。

「是的,是我打申請,要求不再調查你媽媽被燒死的那件案子。那不是替我開脫,那只是……想維持你媽媽的體面。你媽媽她……不是他殺,是自殺!」湯志為深吸一口氣,拭去眼角的淚,沉入往事。

「那不是她第一次自殺,事前幾次都被我發現、阻止了。那個時候,心理醫治還不受重視,我只覺得她心裡有結,以為慢慢就會自動解開了。其實,她是患上了抑鬱症。」

這倒是讓湯辰飛吃了一驚,但他不動聲色。記憶里,媽媽有點內向,話很少,沒有朋友,不上班的時候就呆在家中。

湯志為神情疲憊,「那年春天,我發現她在抽屜里偷藏了一瓶安眠藥,我不得不把這事告訴你外公外婆。我在刑警大隊工作,接到任務就得出門,你又小,我沒辦法時時刻刻看著她。你外公外婆把她接回去住,她似乎很正常。於是,他們就讓她回家了。她如常工作、做家務、接送你上學放學。我心中暗自歡喜,以為她好了。就在一個月後,她值夜班。她把同事都支開,不知用什麼辦法,她偷帶進出一小瓶汽油,倒在在值班室的床上,然後點燃。門窗都被她在裡面插上,她終於如願以償。」

了 湯辰飛臉上找不到一絲表情,彷彿在聽一個枯燥無聊的故事,「你們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冷冷地問。

湯志為臉上掠過一絲難堪。

付燕替他回答:「我們是在你媽媽去世的那年認識的。學校有孩子失蹤,你爸爸來學校調查。他隱藏在眼底的痛楚是我所熟悉的,無力、無奈、無助,不能言、不敢言,不知道明天等著的又是怎樣一個意外。我們很自然地攀談。他向我傾訴,我認真傾聽。他的壓力太大了,他必須找個地方呼吸。我們真正談到感情,是在你媽媽去世之後。」

時間像蝸牛般緩慢爬行,在空調機嗡嗡聲之中,窗外的雨大了起來,滴滴答答拍打著窗沿。

湯辰飛轉過身去,許久,他吸足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有一次,湯志為的幾個同事來家喝酒,幾人都醉了。有一個拍著湯志為的肩,大著舌頭:志為,你真的很……強悍,兄弟佩服,親自處理……大嫂那件案子,別人都不知真相吧!放心,兄弟會替你保密的,對誰都不說……

不久,湯志為就把付燕帶回了家中。

這二十多年,他一直想問湯志為什麼叫真相!他沒有勇氣。當血淋淋的真相被揭開,他又能怎麼樣?

沒有媽媽,他看上去並沒有失去什麼。求學、做官、經商、玩風月,哪一項都是玩得有生有色。但他的心一直是空的、冰的,什麼都填不滿、暖不了。後來他實在支撐不下去,他發現只有讓付燕和湯志為同樣疼痛,他才能有片刻安寧。

「很晚了,你們該回家了。」他聽到自己平靜無波的聲音。

「你告訴我,眼前那個局面你要如何收場?你別以為這世上真的有滴水不漏的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湯志為痛心地嘶吼。

「你過來就想問這個?」他笑了,笑得天真無邪。

「辰飛!」湯志為一口氣堵在嗓子口,上不來下不去,翻著眼睛,咳得兩眼是淚。

「我的事我兜著。」湯辰飛輕描淡寫地回道。

「是那個酒保做的是不是?你讓他出來,不會被判死刑,坐幾年牢,我們養他全家。」

湯辰飛倏地一怔,空洞的心搖搖晃晃,眼角漲漲的。從湯志為察覺他做的事後,提前退居二線,替他辭了職,這是變相的懲罰,其實也是一種無奈的包庇、枉私。剛剛湯志為又說出那一番話,已經把自己的尊嚴與人格降到了極點,只是因為他是他兒子。

在親情面前,英雄只有氣短。

以前怎麼就沒發覺呢?哦,抽刀斷水水更流,血源是斬不斷的。

「你出國呆幾年,讀個書或者到處走走,把心整理好了,再回來。」湯志為說道,「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他怎樣?」湯辰飛突地轉過身看向付燕。

付燕沒有與他對視,「他還好。」

「有多好?」

「他沒有發病,你滿意了吧!」付燕尖銳地回道。

「不可思議的一個人,不像是你和那個專家生的。」他喃喃自語。

「志為,咱們回吧!」付燕扶起湯志為。

湯志為哀求地看著湯辰飛,語重心長:「辰飛,爸爸沒你想像得那麼有能耐,凡事有個度。我並不是刻意瞞你,而是你那時太小,我怕你不能承受。」

「其實你那時陪她比陪媽媽多。我能理解,你的心太累。和她一起,你會輕鬆點。」湯辰飛向後拂了拂頭髮,為自己的深明大義感到有趣。

多少個夜晚,他看到媽媽把飯熱了又熱,坐在沙發上等著湯志為。一等就是一夜,終於憂鬱成疾。也許湯志為沒有在身體上背叛媽媽,但他的心大概早就飛了。外面工作辛苦,家有病妻,他會說他只是需要一個紅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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