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事 第四節

「再等兩天,他會親自交給你的。」店員打趣地擠下眼睛。「那條腳鏈真的非常漂亮,寧城只有一款。」

再等兩天……是她的生日,鍾藎臉上的紅暈像潮汐一樣退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貧瘠嶙峋的灰白。她略略有些失望,但隨即安慰自己應該感到歡喜。可是為什麼是腳鏈?她哪有什麼機會戴腳鏈。

她拖著腳步向門口走去,在手碰觸到門把手的前一秒,她還是回過頭,「請問,送腳鏈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她不如花蓓那麼淵博,對於星座、花語、禮物的深意,她一概不懂。

店員捂著嘴笑,拿起遙控器打開了掛在牆壁上的電視機。不知是電影還是連續劇,一個英俊的男人對一個笑起來眼彎得像月牙的女子說:「你的幸運石是珍珠,來自海洋,我的是橄欖石,唯一來自太空的珠寶。」然後他蹲下來,替女子戴上用兩種珠寶串成的腳鏈,「送別人腳鏈,代表著他們來生還會相見、相愛。」

「浪漫吧!」店員眼中流露出羨慕。

鍾藎縮了下身子,扯扯嘴角,「你們這兒冷氣太大。」她推門離開。

正午的陽光灑到哪,都是一簇火焰。她在火焰中奔跑,汗如急流,她還是感到冷,嘴唇發白。

下午,牧濤來資料室找她,她從一堆檔案里抬起頭。

「委屈你了。」牧濤內疚地嘆氣。

「翻閱從前的案例,能學到書本上沒有的東西,我在這裡很充實。」她為難地看看四周,屋內一片雜亂,只能請牧濤到走廊上站一站。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牧濤就走了。他是有話想對她講的,但看看她,他開不了口。

和景天一通電話時,景天一問他:鍾藎挪位置了吧?他很訝異。景天一淡笑,她知道的事太多,老湯和檢察院那麼熟……他咂嘴。

景天一話里的老湯應該指的是湯志為。牧濤震驚,鍾藎有什麼事瞞著他么?

一天的工作又結束,鍾藎捶打僵硬的後背,準備回家。

今天汗出得太多,身上的灰塵、紙屑怎麼也撣不盡,她先回家沖個澡,晚點再去小屋。

剛開了鎖,就聽到座機在響,搶過去一聽,她開心得叫起來。

紅葉生了個小姑娘,六斤重。何勁都有些語無倫次:「妹,小丫頭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眉頭皺起來的樣子特像。」

「那當然,她也是我的孩子。」鍾藎眼眶發燙。

「嗯嗯,她和我們的生日都挨這麼近,命中注定的緣份。妹,你什麼時候回安鎮呀,我們都想你。」

「國慶好么?」最近的假期就是國慶。

「好哦!安鎮現在比你上次回來時又漂亮些了,廟宇附近的別墅都竣工了,經常有人開車過來度假。紅葉說挨著田野的小院和我家一樣漂亮,裡面的布置、種的花草、果樹都一樣。哈哈,我們要告他抄襲。」

「嗯,告他!」鍾藎附合。

「他是你本家,也姓鍾。」

「你去他家串門了?」

「鎮上的劉三叔幫他照應屋子,我聽他講的。他就春天打地基時來過一次,後來的事都是託人做的,電話指揮,傢具、窗帘什麼的都是從寧城託運過來……哦,妹,紅葉叫我呢,我過去啦!回來前通知我,我去接你。最好帶個帥哥回來。」

鍾藎笑著掛了電話,這一天鬱悶的心情,因為一個小生命的來到,隨風散去。

方儀又去練瑜伽了,雷教授會去接她。鍾藎給她留了個條,洗好澡便開車去了小屋。

推開院門,習慣地看向書房。書房裡沒有燈,她下意識地一抖。

「凌瀚?」她閉上眼,聽見自己乾澀而艱難的聲音,砂紙一樣地磨過她的喉嚨。

「我在露台!」凌瀚俯身看著她。

露台上一張小餐桌,一把躺椅。餐桌上有果盤、啤酒,還有一盤海鮮餅。凌瀚洗過澡了,穿著背心、寬鬆的睡褲。她聞見洗髮水的味道,像割草機剛剛走過的青草地,恍惚間感覺進入了另一個季節。

「今天不寫論文?」

「交稿了,一身輕鬆。」凌瀚笑道。

她回卧室換衣服。無袖的棉麻睡裙,剛到膝蓋。

凌瀚開了瓶啤酒,已經喝上了。她把所有的燈全熄了,沒拿椅子,側坐在他的腿上。她拽住他的手,湊近瓶口,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冰過,心倏地一抽。

「別喝了,會醉的!」凌瀚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後背。

「我醉了你會把我扔大街上?」她搶過啤酒瓶,又喝了一大口。「還是你會非禮我?」

她把酒瓶重重擱在桌上。

「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凌瀚一本正經地說。

兩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把悶熱的夏夜戳破了,空氣開始變得輕薄飄逸起來。

「凌瀚!」鍾藎環住他的脖頸,換了個方向,呈一種跪坐的姿勢。

凌瀚感到有一團沉重的火球,壓在了他的胸前——那是鍾藎滾燙的臉。

「別貪求了,老天給我們多少就多少。哪怕只有一天,我們也要好好相愛。」她濕漉漉的唇透過背心印在他的胸口,顫抖的手指尖從他的頸部開始往下滑行。凌瀚聽見了自己體內發出的,充滿疼痛的微弱爆破音。

他的手被炸得飛了起來,遠離了他的身子他的腦子,徑自鑽進了她的睡裙。很快,它們一根根地熔化在了她滾燙的肌膚里。

心跳已不能控制,唯有眼中殘留著一絲掙扎。

鍾藎抬起頭,吻住他的唇。啤酒澀澀的甘甜,從她的口中送進他的口中,一股電擊般的酥麻,直接貫穿腦門。

他最後的防衛在潰退。呼吸一下吁出他的胸腔,是那樣斷續又連接著喘息出來。

她要的並不多、並不遠……

喉結蠕動,他抱起她已近癱軟的身子。兩具像一張紙一樣薄的顫抖的身體。他低吟著她的名字,脫去她的睡裙。

月光柔柔地照在他們裸白的堅實的身體,他們都已經生疏很久,原先的路口,每一處拐彎都長滿了青苔與蒺藜。

他走得很辛苦,她也是。

忽然醒來的時候夜黑得像一團墨汁,再強烈的陽光也難把它一下子洗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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