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事 第二節

兩人相視而笑。

「哦,他們到了。」專家突地朝外面揮手,急步下台階,木槿花盛開的路邊停了兩輛車。一輛是載人的小型中巴,一輛是載貨的大貨車。

工人們頂著西斜的陽光卸貨,汗水像蟲子樣爬滿了臉。似乎是哪家搬家,有大櫥小櫃,沙發茶几,最多的還是書,一箱又一箱。

大巴車的車門開了,腆著肚子下來的男人,鍾藎眯著眼,認出是遠方公司的吳總。她的心縮成一個軟綿的球,浮到了她的喉嚨口。

專家爽朗溫和的寒暄聲中,戚博遠最後從車裡下來了。

除了景物換了季節換了地點,人略顯消瘦,這個戚博遠與在杭城初見戚博遠的影像幾乎重疊。斯文淵博,風度儒雅。

幾個月的牢獄生涯,彷彿洗滌了他一路的風塵,他的人生更加光華。他的心比別人多了個過濾器,適時地過濾掉一些回憶的渣滓,只留下他願意回味的人和事物。

鍾藎不禁感嘆:其實精神病患者也有比正常人幸運的一面。

她扭頭看凌瀚,牆壁裂開了一條縫,她看見了他的笑容。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笑過,從心底泛出來的,由衷的,欣慰的。

「遠方公司考慮很周到,這兒確實是適合他居住的地方。」凌瀚說道。

鍾藎正要接話,戚博遠看到她了。如久別重逢的故人,他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

鍾藎輕笑,鬆開凌瀚的手,回應他的擁抱。

「小藎,今天天氣真不錯。」

真是個討人歡喜的老頭,稱呼改得如此熨貼、親切,一下子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是呀,戚工,你新家很漂亮。」

「一定要經常來做客,和你的……」他看向凌瀚。

「我朋友凌瀚!」鍾藎回身,拉過凌瀚的手塞進戚博遠的手掌,停頓了下,她擔心自己會抖,「這是我最最敬重的戚工。」

她抿緊唇,不然一不小心會逸出泣音。他唯一的孩子呀,他知道么?

「久仰!」凌瀚點頭。

戚博遠上上下下打量著凌瀚,「我們以前見過?」

凌瀚微笑道:「我在電視和報紙上有幸見過戚工的照片。」

戚博遠搖頭,「不是的,我好像認識你很久了,可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以後慢慢想吧!答應我,好好待小藎。嗯?」

「一定!」

戚博遠又說道:「她是好姑娘,值得的!」

「我知道。」

「結婚時給我送喜帖,我要去觀禮。」

「好!」

戚博遠拍拍凌瀚的肩,轉過身去。吳總和專家都在等著他呢!一行人里,鍾藎還認出一位是庭審時的副審判長,大概是來監督執行審判結果的。

「小藎,他們把這個還給我了。」戚博遠突地想起什麼,從一個包里抽出一條圍巾,向鍾藎揮了揮。

「給你留作紀念。」鍾藎笑著回應。

林蔭深處刮來一陣風,揚起一陣灰塵,驚起幾片落葉,陽光被雲遮住,天暗了暗,過了一會,風又停了,雲散去,熾熱依舊。

「我小的時候,小姨愛說這樣的怪風是某位過世的祖輩來看望疼愛的小輩。」鍾藎幽幽對凌瀚說。

凌瀚對她笑笑,把車門打開。

車裡溫度很高,冷氣開了好一會,才稍微舒適一點。

鍾藎用手在心口比划了下,俏皮地問道:「你這裡平靜么?」

「嗯,他們都給自己安排了最好的歸宿,我沒有牽掛。」

「然後呢?」凌瀚側面的輪廓像雕刻過的,她用目光默默撫摸。

他展顏一笑,「你必須接受、承受我的所有嘍,不能拒絕,不可以嫌棄。」

這句話蕩氣迴腸。

鍾藎喉嚨哽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

兩人回到市區,暮色剛起,鍾藎看到路邊有家飯店的招牌很顯目「盱眙龍蝦」。這個時節正是收麥之時,龍蝦最肥美。「今晚吃龍蝦吧!」

凌瀚笑她是饞貓。最近,她每天上班都要點菜,還天天換花樣。

開眼界了,店中的龍蝦不是以盤來計量的,而是以盆。兩人點了一盆,另外要了兩碟涼拌,主食是地瓜粥。服務員給兩人套上圍裙、戴上薄膜做的手套。

龍蝦端上來,兩人都吃了一驚。這個盆居然是只大臉盆。鍾藎笑了,「這怎麼吃得下,讓花蓓來幫幫忙。」

凌瀚點頭,招手讓服務員把菜單拿過來,給花蓓再點道菜。

花蓓挺牛,「到這個時候才說請人吃飯,擺明就沒誠意。」

「來不來?」

「來,但我要多帶一個人。」

鍾藎向凌瀚擠擠眼,「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死相!」花蓓呵呵笑。

一刻鐘後,花蓓到了,走在她身後的男人進門時下意識地矮下身子。鍾藎和凌瀚耳語:「天啦,也太高了吧!」

花蓓扭扭捏捏地介紹,「這是郁明!」

郁明嘴巴咧得很大,今晚,他終於被正位了。「在你們面前,我就是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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