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故事 第一節

第二天,鍾藎的辦公桌就從偵督科搬去了資料室。前前後後加起來,她在偵督科呆了恰好半年。手裡的工作移交給了同事,偵督科沒有補充新鮮血液。牧濤臉黑黑地要去找檢察長,鍾藎攔住了。從進偵督科那天起,牧濤非常維護她,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怕再這樣下去,有些事會越來越說不清。

人的想像力向來豐富。

她敬重牧濤,她比他更在意他的形象。

「我不會放下那件案子。」走的時候,她對牧濤說道。

牧濤第一次感覺鍾藎並不是看上去那麼柔弱,「我也不會就此擱淺,但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單獨見湯辰飛。」他叮囑。

鍾藎沉思。

資料室已有四位科員,三女一男,對於鍾藎的態度不冷不熱。辦公室剛換了一批新的檔案櫥,鍾藎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資料重新登記、輸入電腦。這個工作很龐大,估計至少得半年才能完成。好處是鍾藎不需要與任何人打交道,非常安靜。

換崗位的事,鍾藎沒和任何人說,包括凌瀚。她現在上下班定時定點,多了許多時間陪凌瀚。這其實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凌瀚沒讓鍾藎亂擔憂,他的態度似乎變得積極而又明朗。

衛藍沒有從北京傳真處方過來,而是拜託寧城的一位精神病專家替凌瀚複診。

那位專家在江北開設了一家治療兼療養的醫院。鍾藎開車和凌瀚一塊過去。經過長江大橋,交通有點堵。凌瀚朝不遠處屹立的一幢幢新建樓房,說:「那是臨江苑,阿姨在那給你買了套房。」

鍾藎微笑:「你們見過面?」

「是的,也沒好好招待阿姨。」

方儀來小屋的事,鍾藎知道,但她想凌瀚主動提起。隔了幾日,方儀也把她帶到了臨江苑。

她站在江岸邊,天是鉛灰色的,陽光藏得極深,江水顯得有些渾濁,有幾艘大貨船交錯駛過,兩岸綠色的蘆葦隨風搖擺,這一切無形之中,都增加了江面的動感。

她回身,雷教授書寫的「臨江苑」三個字高高懸掛在小區大門的正中。字體巍峨又不失俊逸,大氣磅礴。

方儀目光膠在那三個字上,沾沾自喜,當初我一眼看中這裡,沒想到還有這樣一份緣。

她不自覺地流露出一份嬌態。

鍾藎忙轉過頭看江水。

臨江苑主體已封頂,後期的綠化與裝飾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售房部小姐一再保證,再過半年,就能交房。

「喜歡這兒的環境嗎?」前方的車開始蠕動。

凌瀚輕輕說:「怎會不喜歡,像個夢一樣……」

鍾藎控制不住鼻子發酸,「書房朝著長江,你在裡面寫論文。累的時候,站在陽台上,吹吹江風,看日出日落,看四季交錯。」

「春天到了,我們放下一切,去安鎮看油菜花。」

淚嘩地一下衝出了眼眶,鍾藎羞澀道:「別管我,我是因為太開心。」

凌瀚探過身吻鍾藎的雙手。

療養院很幽靜,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林蔭下面散步,除了目光獃滯,看上去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專家讓鍾藎在外面坐會,「等下再告知你具體情況,你若在一邊陪著,他心理壓力劇增。」

鍾藎點頭。

樓下牆上掛了許多幅風景畫,鍾藎一幅一幅的欣賞。一位中年男子捧著一箱藥劑從外面進來,汗流得太多,手有些打滑,他不住抬起腿頂箱子。鍾藎上前幫他搭了一把。他道謝,把藥劑送進庫房。他拭著汗,問道:「你是病人家人?」

鍾藎點頭。

男子眼中流露同情,「非常辛苦吧!」

「沒有啊,我覺得很幸福。這兒病人好像不太多。」

男子說道:「你看到的都是病情較輕的,大部分關在裡面。你要進去看看?」

鍾藎搖搖頭。

「他們個個都像恐怖分子,不知道能幹出什麼可怕的事。家人把他們送到這兒,算了卻了心事。有些人進來就不會再出去。」

鍾藎聽得心戚戚。

等候的時間有點長,長得超出了鍾藎最遠的想像。時間一分一秒細砂輪似地打磨著她的神經,把她的耐心磨得像一張紙——是那種用鋼筆輕輕一勾就勾出纖毛來的薄紙。

終於,凌瀚從樓上下來,護士領著他去拿葯。鍾藎走進專家辦公室。

專家兩手交插,站在窗邊。

「他的情況非常好,好到我覺得衛醫生誇張了病情。」

鍾藎心中一喜。

「但還有一種情況,聽說過中國有句諺語么:久病成醫。他是屬於清楚自己病情的患者,又深諳心理學,他有可能已經學會隱藏病情,知道怎麼應付醫生的診斷。反言之,他體內的抗藥效性很強,藥物沒有太多作用,他完全是用意志在與病情對抗。」專家又說道。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專家高深莫測地回道:「他還是一個病人!」

鍾藎的心又惴惴然,「那我們能做些什麼?」

「別給他壓力,好好過日子。」專家伸手握住鍾藎的手,「他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病人。」

「是的,我以他為傲。」鍾藎唏噓。

專家送鍾藎下樓,凌瀚提著葯袋在等她。他的臉像一堵密封的牆,看不出一絲裂縫,既沒有悲也沒有喜,更沒有激動和焦慮,有的是一種平和。像靜水,像冷鐵。沒有一絲氣息!

凌瀚走過來牽她的手,掌心相貼,他感覺到了鍾藎手心的汗。手指在鍾藎的掌心划了一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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