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潮 第七節

「這樣請鍾檢察官過來,有點冒味,但我們應該不算是陌生人了。」付燕親自替鍾藎拉開椅子,禮貌地請鍾藎坐下,回身讓服務小姐先上茶,過一會再點餐。

鍾藎悄然琢磨著付燕的話,似乎意義非凡,她察覺他們在調查她了?

「我們之前見過面?」鍾藎不動聲色地問。

付燕溫和地笑問:「凌瀚沒有向你說起過我?」

單刀直入,不避不擋,鍾藎意外了。

「我是凌瀚的表姑。」

鍾藎欠身恭敬地點了下頭,「凌瀚提過,我對不上號。」

清香的碧螺春、消暑的綠豆糕,作為飯前茶點,先上來了。「墊墊胃!」付燕把裝糕點的碟子往鍾藎面前推了推。「你對我覺得陌生,我在三年前可就熟悉你了。」

付燕低下眼帘,嘴角噙著一絲苦笑,「那個時候,凌瀚連自己都不認識,心裡卻銘刻著你。我在他的公寓看到你倆的合影,我從沒見過他笑得那麼開懷。哦,我把這張照片一直帶在身上。」

付燕並沒有拿出照片,可能她知道鍾藎明白她講的是哪張。

「今天早晨,凌瀚給我打電話,說他不回北京了,準備定居寧城。」付燕臉上突地浮現出一種楚楚動人的憂傷,凝視鍾藎的眼眸慢慢泛起一層熱霧,「我當時就特別想哭,怎會有你這麼傻氣的孩子呢,明知凌瀚的病情,卻還這麼執著。」

「我沒有阿姨說的這麼偉大,我是為自己。不是誰都能幸運地遇到深愛之人。」鍾藎不卑不亢地答道。她不喜歡付燕這樣的表達方式,彷彿她愛凌瀚,是種施捨似的。

付燕收起憂傷,「你一向這麼放任自己嗎?」

氣氛急劇直下,鍾藎一時沒回過神來,只見付燕的表情如變臉般,已是寒氣逼人。

「你愛他,所以就不聞不顧地想擁有,不管別人能不能給、願不願意給。這三年,你不知凌瀚是怎麼走過來的,才講得這麼輕鬆。我不允許你這麼自私。你的存在,對於凌瀚來講,不再是什麼幸福,而是一場災難。和你在一起,凌瀚發病的概率會高許多。」

「如果當初凌瀚有得選擇,他會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嗎?」鍾藎漲紅了臉,脫口問道,「你何嘗不是自私?」

付燕輕抽一口冷氣,「我從來不知,凌瀚是個多話的孩子。」

鍾藎抿緊嘴唇,無畏地迎視著她。

「知道也好,我們講話就方便多了。鍾檢察官,謝謝你愛凌瀚,但是請你離開他吧!」付燕不容商量地說道。

「阿姨,我尊重你,但不代表我認同你的決定,這是我的感情。阿姨比任何人都懂得,守護一份幸福有多艱難,我沒想過不勞而獲。」鍾藎坦坦蕩蕩。

付燕當即愣住。她不是為鍾藎的話而動容,而是感到不寒而慄。

「你在暗示什麼?」

鍾藎微笑,「我請阿姨祝福我和凌瀚!」

「沒有半點可能!」付燕的語氣更加強硬。

「為什麼?」

「你是辰飛的相親對象,辰飛愛上了你。」

這才是付燕約她見面的重點嗎?「為了守護你和諧美滿的家庭,你從來都當凌瀚是毫不在意的草芥,視湯辰飛如璀璨明珠!」

「不要在這信口雌黃,你到底知道多少!」付燕怒了。

鍾藎咽下盤桓在嗓子口的苦澀,「你不便愛凌瀚,那就讓我來愛他。」

「住嘴!你了解辰飛的為人嗎?你根本不知他……」付燕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凌瀚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平靜,我不敢苛求太多,只想他這麼平靜地下去。求你放過他!」

鍾藎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付燕話中沒有剛才的趾高氣揚,透出苦不堪言的辛酸與悲痛。

「我和湯辰飛在一起就能解決所有問題了?」

「如果可以,我情願他們兩人從來沒有認識你。」付燕站起身,拿過包,「想吃什麼自己點吧,我已經買過單了。」

她走了,身上的余香在包間內經久不散。從頭到尾,沒提一句戚博遠。也許,那真的是一個過去的故事。

鍾藎一個人獃獃地坐到下午,才回辦公室。

勝訴的同事已經在辦公室內慶祝開了,嚷著晚上一塊去吃干鍋。鍾藎想拒絕,硬被拉了去。同事們喝了不少酒,鍾藎就陪坐著。吃完出來,她獨自開車在街上遊盪。

兩餐沒好好吃,胃提意見了。她把車停在一家大超市的門口。

超市門口擺放了幾輛搖擺車,讓幼兒投幣玩耍的。搖擺車都是做成卡通人物的樣子,很招孩子喜歡。有一對夫婦推著車從超市出來,抱在爸爸懷裡的小女生指著喜羊羊搖擺車,要過去玩。爸爸投了幣,搖擺車開始擺動。她腿一縮,不敢坐進去。爸爸笑著親親她,蹲下來,大大的手掌托著她的腰,承諾不會放開,她這才坐了下去。音樂響起,小小的臉像朝陽的花朵般綻放。

鍾藎痴痴地看著,感覺臉有點癢,摸了一把,一掌的潮濕。

凌瀚打電話來了,問她在哪。她說馬上就到家了。

凌瀚煮了一鍋綠豆粥,涼拌小蝦皮。她怔怔地看著,心裏面五味俱全。英武卓越陷的他淪落到為她一日做三餐,於他,這是何等殘酷的事實。她以為自己背負得已很沉重,其實他承受的遠遠不是「沉重」兩字能形容。

「怎麼了?」凌瀚沐浴過來,發現鍾藎面前的粥動都沒動。

「有點燙,我等會再喝。」鍾藎將身子靠向他。清爽的薄荷味,她閉上眼深呼吸。「媽媽今天不在家,陪我回家去吧,我彈琴給你聽。」

「彈豎琴?」

「你不想見識下我的琴技嗎?」

「現在經常彈?」

「偶爾。小的時候覺得彈琴是種折磨,現在才知其實內心裡我還是喜歡的。」

「後知後覺!」

趁鍾藎喝粥的時間,凌瀚換上外出的衣服。鍾藎沒肯開車,說想坐公交。兩人並排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街上的燈火從車窗外滑過。坐在車裡看寧城的夜景,經常會不知身在何處,彷彿每條街道都有著相同的面目。

「人家都說相愛容易相守難,其實相愛也不容易,得等天時地利人和。」鍾藎咕噥了幾句。

「所以呢?」凌瀚的側臉動了動,像是思考了一會。

「別辜負上天的美意。」

他不聲不響地抓住她的手,那一刻誰也沒有說話。相信關於這個問題,他們都不再需要糾結了。直到下車,兩個人的手都沒鬆開。

這個晚上,鍾藎為凌瀚彈了很久的琴,其中有一首是柴科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序奏。這首豎琴的經典作品,選自舞劇音樂《胡桃夾子》。講的是一個女孩得到一隻胡桃夾子,夜晚,她夢見夾子變成了一個王子,把她帶到果醬山,受到糖果仙子的熱情接待,然後他們享受了一場玩具、舞蹈和盛宴的快樂。這部劇充滿了單純而神秘的童話色彩,豎琴部分格外華麗流暢。

凌瀚深情凝視著專註彈奏的鐘藎,她非常投入,到曲終時,她抱著琴,眼中滿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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