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潮 第六節

車開出小區,他說道:「鍾藎,小屋我續租了。那邊房子大,你和阿姨都可以搬過去住。」

鍾藎輕輕點頭,心中是排山倒海般的感慨。就是明天是世界未日,她也沒什麼可怕的,她有凌瀚。

本來算好時間到辦公室的,和凌瀚一耽擱,鍾藎是最後一個到辦公室的。與她面對面坐著的同事今天要開庭,桌上堆著兩本厚厚的卷宗,另一位資歷深的同事做他助手。牧濤愛安排以老帶新,這樣,新人在法庭上不會太怯場。

「其實這案子非常適合你。」同事拍拍卷宗,「家暴案,老公常年虐妻,朋友、家人都勸,為了孩子忍忍吧,結果,這一次失手,妻子被打成了植物人。」

「怎麼適合我了?」鍾藎笑問。

「女檢察官出面聲討男人,更得人心。」

「那什麼案子適合你?」

「有挑戰的、爭議些的……」

同事沒說完,牧濤進來了,「怎麼還沒去法院?」

「馬上就走。」

鍾藎閃了閃神,牧濤力排眾議,把戚博遠案子交給她,同事們心中都有點不滿。

「一會,你也去法院聽聽。」牧濤說道。

鍾藎苦笑,「我還有什麼必要過去!」戚博遠案子結束,她將繼續做文職。

「如果連自己都放棄自己,那證明別人對你的決定就是正確的。」牧濤嚴厲地看著她。

鍾藎震愕地抬起頭。

牧濤並沒有多說,從公文包中拿出一張紙放在她面前。

她低頭一看,是張類似申請報告的複印件,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了,看日期是二十四年前的,大概意思是,劉玉慧之案沒有追查的意義,申請結案。申請人是……湯志為。

「劉玉慧是?」鍾藎問。

「湯志為的前妻。他當時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

「他……申請終結案件,不再調查?」這不合常理呀,妻子被害,男人不想揪出兇手報仇嗎?

「是的!可能當時實在無從調查。」

「這個日期與案發那天隔了幾日?」鍾藎指指複印紙。

「一個月。」

「一個月就結案?」這根本就是想草草了事。鍾藎拍拍額頭,想不明白了。

「領導同意了!」

「我覺得有隱情!」

牧濤深深看她一眼,「寧城人愛講一句諺語:牽動荷花帶動藕。」

鍾藎倒吸一口冷氣,兩人沒有再交談下去。

她還是去了法院。

家暴案對公眾開放,法庭里坐滿了人,她在最後找了個位置。

同事功課做得好,訴訟時,理據清晰分明,語句不緊不慢,卻字字逼人。可惜鍾藎卻一再走神,那張複印紙在腦中盤踞不去。牧濤沒有說明,但她聽得出來,當年,湯志為等於是阻止調查這件案子,強行結案。這樣做的目的是他想保護誰還是刻意遮掩什麼?

背後倏地發冷,鍾藎抱住了雙臂。

庭審在孩子哇哇大哭中結束,聞者無不聳然動容。

媽媽是植物人,爸爸成了罪犯,四歲的孩子怎麼辦?法律也許可以懲惡揚善,卻不見得能回答這些。

父母無從選擇,當命運對我們露出猙獰的面目,我們唯有回以無奈的輕嘆。

鍾藎下台階時,腳步有點浮。

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她回頭,是戚博遠案庭審時的書記員。

「我看著像鍾檢,正好,不用打電話了,任法官找你。」

和案件無關,任法官請鍾藎吃午飯。

鍾藎都有點懵了,但她不好拒絕,只得跟著過去。

任法官把她帶到一家幽雅的茶餐廳,「沿著走廊往裡走,最後一間,叫藕香軒。我不進去了。」

鍾藎不解地皺著眉頭。

任法官笑笑,「不是什麼惡人,是我的朋友,一直想見見你,我想你也很想見見她。」

甜美的服務小姐熱情地為她引路。

「客人已經等你一會了。」服務小姐輕叩下門,裡面傳來一個柔美的聲音,「請進!」

門一點點打開,餐桌後溫婉嫻雅的女子揚起一臉的笑,「鍾檢察官,幸會了!」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鍾藎站在門外,冷不丁生出這樣一番感受。

任法官很懂她,從在戚博遠電腦里初見這張面容,她就很想面對面見到本人。付燕看上去比照片上要端莊、貴氣,妝容精緻得無可挑剔,絕對配得上「廳長夫人」這樣的稱呼。

鍾藎沒見過湯志為,她覺得付燕要是與戚博遠站在一塊,不管是哪個年歲,都是一對璧人。

門面一般的茶餐廳,包間里裝飾得極其奢華。隨意插在花瓶里的是藍色妖姬,桌面是名貴大理石,餐桌餐椅都是縷花雕刻的紅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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