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潮 第三節

湯辰飛仰起頭,朝天花板眨了下眼睛,「我想你夫人應該會給你答案的。」

湯志為咚地拍了下桌子,「都到了這時候,你個孽子還敢這麼狂妄,你不知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湯辰飛不耐煩地看過去,「你被枕頭風吹得老糊塗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嫌我礙眼,我走人好了,犯不著把我往火炕里推。」

「氣死我了!」湯志為顫抖地指著他的鼻子,「間接殺人也是犯罪。」

「笑話,我和她無怨無仇的,吃飽撐著啦!你講話有點可信度。」

「要不是你是我兒子,我早就……」

「早就報案了?你心裏面是不是早就想把我繩之以法?可犯罪不是講證據講事實,你有嗎?就憑這錄像帶,拉倒吧!我偉大的、敬愛的父親,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你四周的一切。我沒想到她會對你坦白,她告訴你戚博遠是她的誰?老鄉?學長?初戀情人?她必定是挑她能說的說,其他不能講的,她會帶去殯儀館的,比如他和她的兒子。」

湯志為面色如凝寒霜,「你就這麼恨她?」

「在你眼中,別人都是善良之輩,我永遠是個不肖之徒。我從來就不指望你相信我。」

湯志為痛心地跌坐到椅中:「我再問一次,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還真是誣陷上我了。」湯辰飛冷笑,「我是你生的,所謂知子莫如父,你懂的。」

湯志為瞬間被擊敗了,面色蒼白,眼神絕望。

湯辰飛嘴角勾起一抹譏諷,「你沒什麼說的,我還有個會,先走了。」

「辰飛,我已向領導申請退居二線,我……」湯志為無力地閉上眼。

湯辰飛輕飄飄地哦了一聲,「識時務者為俊傑。趁早找好退路,你是當之無愧的俊傑。」說完,拉開門。

湯志為沒有喊住他,他亦沒有回頭。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的關係,很早之前,就形同虛設。所以,沒什麼好講的。他的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和湯志為沒任何關係。

鍾藎回到小屋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凌瀚做了蔬菜豆腐卷,很費功夫的一道菜,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準備。另外還有紅燒小黃魚、苦瓜炒杏鮑菇、絲瓜雞蛋湯,主食是蒸的泰國香米。鍾藎直嗅鼻子,跑到廚房探頭探腦,催著開飯。

她的語氣、神情,包括舉止,無疑都向外透露著一個詞「快樂」。彷彿連過渡期都沒要,她一下子就轉換過來了。

凌瀚都有種錯覺,之前那三年不過是匆匆三秒。

結果,她又吃撐了。碗也沒洗,拉著凌瀚出去散步。走著,就走到了上次的街心公園。廣場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伴侶在起舞。沒一個專業的,跳著跳著就笑場。歡快的笑聲感染了圍觀的人,他倆不由自主也彎起了嘴角。

「那天,你躲在哪看我?」鍾藎耳語道。

凌瀚已經不吃驚了,指指一棵高大的棕櫚樹。

鍾藎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我哭的樣子很美,所以你看呆了?」

他笑,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臂,兩人繼續往前走。關於往事,她都用一幅調侃的口吻談起,輕而易舉就抹去了憂傷因子。路燈已經全部亮了,公園裡散步的人很多。

「我今天去過看守所了。」她把頭擱在他肩上。

「嗯!」他知道她想談談戚博遠。這個人對於他來講,是非常模糊的影像,不能用「有情」「無情」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付燕打電話告訴他戚博遠被捕一事時,他也沒特別意外。精神病患者發病時,要麼傷害自己,要麼傷害別人。

「他精神狀態還不錯,判決書生效後,他就能出來了。」

他對鍾藎笑笑。

話題到這兒就結束了,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按道理我該迴避這個案子的,說起來我是他的……」鍾藎撅起嘴,清眸晶亮。

「你就是我的鐘藎!」法律上,他是個孤兒,所以何必拉扯一堆關係呢!

鍾藎抿著嘴樂,「我咋就成了你的?」

說話時,兩人正好走到一家藥店前。藥店門口顯目處放了個公告牌,上面寫道:偉哥已到貨,另有各種型號的避孕套出售。

兩人不約而同都把眼光別開。

鍾藎低下頭,把臉埋在他腋窩處,細密的牙齒俏皮地輕咬著他的手臂。心裏面像有隻酥手,柔柔地輕撫,不由自主身子發軟、臉頰發燙。一種久違的感覺從腳底向上瀰漫,她站立不住,伸手環住他的腰身。

凌瀚吻吻她的發心,清俊的面容俯下去,「鍾藎,我們走吧!」

鍾藎牙齒一用力,給他手臂留下了兩排半月型的牙印。凌瀚呵呵笑兩聲,半抱半攬拖了她走。

鍾藎不免有點泄氣。顯然凌瀚是懂她的心思,只是他不回應。她不是多前衛,而是只要跨入這個坎,她才算把凌瀚的心扉打開。

相愛的兩個人,無論表面多麼親熱,沒有肌膚之親,那就等於是紙上談愛、鏡花水月。

回到小屋,凌瀚去廚房洗水果,她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這個時段,都是新聞,她悶悶地把電視關了,閉著眼小憩。不知不覺,到真的睡著了。依稀覺得凌瀚走過來喊她,然後輕輕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

她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時,客廳里黑漆漆的,書房裡漏出少許的光。她站起身走過去,映入她眼帘的是凌瀚坐在書桌前的一個背影。

電腦屏幕亮著,他好像在瀏覽網頁。手邊放著一杯水,過了一會,他低頭打開抽屜,那裡面放著幾個藥瓶。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僵硬地回過身,鍾藎慌忙退回沙發,拉上毯子,眼睛緊緊閉上。

敏銳的聽力捕捉到瓶蓋擰開的聲音,緊接著倒藥片、喝水。

頃刻之間,鍾藎心中彷彿慘白的空著,卻又像是塞滿了凄厲的悲傷和痛楚,漲得她疼痛難忍。

凌瀚還是非常在意他的病,連吃藥都不願她看見。

他知道她溺水太久,而他不是給她希望的那根稻草,所以他看著她,卻不靠近。在這個世界上,他失去了引以為豪的工作,沒有家人,患有隨時可能發作的遺傳性精神分裂症,那麼,他對這個世界能有幾許留戀?

活著,對他意味的已不是幸福,而是一日累積一日的痛苦與無奈,甚至是屈辱。他之所以這樣承受著,是因為有她的牽絆。

如果沒有她,一切是不是就變得簡單多了?他可以天高雲淡,去意隨風!

她拚命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抽泣聲。溫熱的液體卻不停從眼眶裡湧出來,滑進領口,直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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