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中的天使在睡覺 第九節

他準備向主人詢問付燕的消息,蘇醒過來的鐘藎阻止了他。

他們當即回宜賓。

在路上,鍾藎一直發抖,卻不像是身體虛弱,而是精神異常慌亂。她說道:作為一個小檢察官,接這麼大的案子,我以為是我幸運,原來是天意。它就像一根線,牽引著我走向源頭。可是,他怎麼就確定精神病會遺傳,他不是一直好好的么?到底發生了什麼?

淚水流得來不及擦,她無措地捂住臉。

他聽不懂她的話。

他們走了一路,她就說了一路。她的戀愛、夭折的胎兒、臨走前留下的那句「我愛你」、包包里的跟蹤器、海鮮餅、他對她失聲說「真想自私一點」……

「他應該是在意我的,對不對?」她問他。

他的心情說不出的沉重,掏出手帕遞給她。「跟我回一趟北京。」

「呃?」

「我會幫你找到所有的答案。」

「他是特警。」

「相信我。」

第二天,他們飛北京。他將她帶回他的公寓。電梯口,她無力地靠著牆,嘴唇和臉色都發白,堅持要去住酒店。

「你就遷就我一次吧!我沒有力氣幾個地方到處跑。」他舉起傷臂。

她躲避著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四下張望。

最終,她妥協了。

他的公寓簡潔得使房子空曠,乾淨到令人頭皮發麻。他在書房的沙發上給她鋪了個臨時床。其實他很想把卧室讓給她,但他就是知道她不會接受。他把助理叫過來,去商場買了一大堆女生用的東西。

助理一看到鍾藎,就笑得心領神會。直到常昊瞪了他幾眼,他才識趣地收斂了笑意。

鍾藎非常過意不去,一再道謝。

「你再說謝謝,我就不管你了。」他氣她的過分矜持與見外。

她咬著唇,十指絞著。

「我不為誰,我是為自己。」他咕噥道。

她不解,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這話什麼意思,反正他沒有一點勉強。

他下午出門了。軍方里的消息不好打聽,但也不是沒有一點辦法。幾年來的律師生涯,他也結識了不少人。他們總是找他辦事,他很少麻煩他們,這次,總算給了他們一次機會。

將近午夜,他帶著一卷帶子回家來。

站在樓下,看著書房裡透出的燈光,心,驀地柔了、軟了、暖了。

把帶子放進機器里,他看向沙發上的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讓她看到那些對不對。她說:我挺得住。

帶子是從精神病院拿過來的,開始的日期是凌瀚從江州回北京之後的隔天。是一個窄小的房間,窗戶上裝著鐵柵欄。凌瀚好像失控了,兩個高壯的男護士想按住他,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拳一腳就把醫護打倒了。外面又衝進來幾個醫護,其中一個手裡持了電棍,朝著他揮去。凌瀚撲通倒地。再次醒來,他的眼神迷茫而獃滯,當有人走近,他跳起來,眼神變得瘋狂、無畏。他撕破了身上的衣服,像原始人一樣在房間里橫衝直撞。他用頭撞牆,額頭上裂開了一道口子,血把臉都染紅了。醫護給他注射一針鎮靜劑,他終於安靜下來。醫護給他穿上病號服,把他的雙手雙腳與四根床柱捆在一起。

凌瀚不知做了什麼夢,笑了,很溫柔。然後,他輕輕一嘆,喃喃叫道:鍾藎!

眼淚如滂沱大雨,倏然狂落。

常昊把電視機關上了,安靜的客廳里,只有她抽泣的聲音。單薄的肩膀聳動,彷彿脆弱不堪。

他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他們沒有和衛藍約定,直接闖去醫院的。衛藍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剛做了套孕檢操,正躺在床上休息。

看見鍾藎,衛藍板起了臉,「關於戚博遠的案子,我沒什麼話要說。我準備上訴。」

鍾藎站在床邊,懇求地看著她:「我不是為戚博遠的案子,我是為凌瀚來謝謝你的。」

衛藍冷笑:「遲了三年的感謝會不會太晚了?」

「她並不知情。」常昊看不下去,插了句話。

「這是理由嗎?愛得甜甜蜜蜜的男友隨便編了個謊言,你就信了?你要知道,他那時已經有發病的徵兆,他都是用超強的意志在抵抗。而且,非常可怕的是,他清楚自己的病。你就那樣放棄了他,把他扔在冰冷的世界裡,他居然還只記得你的名字。」

「你說得很對,我是個白痴。」

衛藍嘲諷地挑著唇角,「我們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治癒了他,但不代表就不會複發。你是要回到他身邊去?」

鍾藎的手,捏得緊緊的,可仍舊抵不住胸口湧上的寒意和痛楚。「我從來就沒離開過他。」

「你覺得你很偉大?」衛藍搖頭,「我告訴你,你所謂的愛情,對他現在沒有一點益處。他是一位特警,特警以犧牲在戰場上為榮。他已被剝奪了做特警的資格,他不能開車,要常年服藥,定期檢查,不可以結婚,當然也絕不能要孩子,他隨時有可能發病。這樣的他,怎麼回應你的愛?你可以說你不需要回應,那你可以完全忽視他的尊嚴嗎?他用兩年的時間,讓自己成為一位犯罪心理學家,這裡有他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想讓你看到他過得非常好,他要斷絕你的念想。你那天來找我了解情況,我一下就猜出你是誰了,他的情緒起伏太大,我當時緊張了一下。他上次精神徹底分裂,就是在一次情緒失控之後。如果我是你,我會把這一切爛死在肚中,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要再打擾他,還給他一片安寧。」

鍾藎吸了吸氣,聲音帶著輕微的顫動:「因為你不是我,所以你根本無法理解我的感受。很多事就是這樣,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做不到理智。作為精神病科醫生,你一定早察覺到戚博遠的異常,但你拒絕接受。你堅持說他是蓄意謀殺,而非精神病發作。這公平嗎?」

「你……」衛藍氣到了。

「凌瀚明明離我那麼近,你讓我裝著視而不見,我做不到。」

「那你就等著後悔去吧!」

「他不會讓我後悔的,因為他愛我。」鍾藎臉上閃爍出一縷堅定、執著的光澤,她輕輕點了點頭。

下台階時,常昊一直側目打量著鍾藎。

是什麼力量讓一個脆弱的女子突地生出無窮的力量,變得堅定而又自信。

他沒有愛過一個人,也不知愛能深到什麼程度。今天,他似乎有點懂了。

愛一個人,原來可以忽視時光、無畏病魔。

如同結婚誓詞里所講:無論疾病與貧窮,不離不棄!

鐘錶的秒針穩穩跳動,一格一格慢慢走過,時間在靜靜流失。

鍾藎回寧城已經快三十個小時,他卻覺得像過了很久很久。思念一個人,彷彿連呼吸都放緩了。

砰,他心裡突地綻放出一朵花,輕姿淡雅,婆娑搖曳。

他捂住心口,慢慢坐下。

有一個故事還沒開始,就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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