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獵鹿人 第三節

真的無法理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個什麼境界,他們這樣坐在提審室里,聊聊動車組,說說最近的氣候變化,再來一碟點心、兩杯熱茶,真不失一個閑暇而又輕鬆的上午時光。

鍾藎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戚博遠,她不止一次想過,依戚博遠的高智商,有沒可能騙過常昊、騙過鑒定專家們呢?也許在殺妻前,他已經深刻研究了法律,找到了脫身之法,然後再動手。但有一點說不通,他幹嗎殺妻?如果付燕是他所愛之人,那麼到現在,付燕為什麼都沒來探視過他?難道是單戀?

任法官說審判結果不會改變,但仍然是一堆的疑團。

開飯前,鍾藎和戚博遠道別。她在車上給景天一打了個電話:「景隊長,幫我留份盒飯。」

景天一嘿嘿笑,「鍾檢察官來,怎麼能用盒飯招待,我請客,吃……蘭州拉麵去。」

鍾藎實話實說:「我有事想找你幫個忙。」

景天一也不開玩笑了,「行,我等著。」

鍾藎把車一直開進刑警大隊的院里,把三個包都提在手中。「你來就來唄,送什麼禮呀?」景天一呵呵笑著,上前接過。

辦公桌上真擱了份盒飯,他自己跑去食堂吃過了。

「想找個大哥倒委屈?」他給鍾藎倒了杯開水,拉把椅子坐在她對面,故作輕快地問。

鍾藎神情很是嚴肅,「如果我被人跟蹤,怎樣才能發現?」

景天一眨了眨眼,「你準備講故事嗎?」

「不是,我是真想知道。最近,我好像不管在哪,行蹤都被人掌控著。」

「你不就是戚博遠殺妻案的公訴人么,他又不是黑社會老大、金三角的大毒梟,誰跟蹤你呀?我和你講,你和牧濤那照片肯定是牧濤老婆找私家偵探拍的,她緊張牧濤呢!」

鍾藎咬了咬唇,「幫我一次,行不?」

景天一被她臉上的懇求給怔住了,他想,檢察官是草木皆兵,被嚇怕了。

他跑去技術科拿了個儀器來,儀器不大,像個探照儀,開關一開,便吱吱地叫著。「這是紅外線的,有什麼追蹤器,都會發現。」

他先把鍾藎的上上下下掃了一遍,然後是電腦包、公文包,當掃射到鍾藎常背的小包包時,儀器突然一閃一閃亮起紅光,叫聲也尖銳起來。

景天一看看鐘藎,呆住了,真有啊!

他從鍾藎包包裝證件的夾層里捏出一個鈕扣大小的鋁片樣的東西,眼睛一眯,聚焦成一束,定定地看著。

「這是什麼?」

「看過《達芬奇密碼》嗎,湯姆漢克斯一出場時,警察悄悄擱在他口袋裡的,就是這東西——全球定位系統追蹤器。國內目前只有特警們使用這麼高科技的東西,我們都很少看到。誰把這個塞你這裡?」

沒有人接話,景天一抬起眼,發現鍾藎嘴唇直抖。

「別怕,別怕,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幫你查查。」看到漂亮姑娘這樣,任何男人都會動惻隱之心。

「不用了。」鍾藎吸了下鼻子,搶過追蹤器,還塞進了包包的夾層。

「你還留著?」景天一驚訝道。

「反正不重。謝謝景隊長了。」鍾藎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吃力地提起幾個包包。

「喂,盒飯還沒吃呢!」那她跑過來問啥呀?景天一抓頭。

心情不可抑制地起伏了,像一滴顏料不小心滴在水池之中,不會把整池的水染色,但會在某個角落一點一點地瀰漫,直到一種漫無邊際的感傷統統積在了胸口。

車速不快,鍾藎甚至都沒找首曲子來陪伴自己。路上,她也沒有沖紅燈,或者該拐彎的時候直行。

她在孩童時期,都沒任性過,現在都是熟女了,哪還會任憑情緒作主。

在任何時候,她都是理智的。凌瀚當年把流產的藥片放在她面前,她也沒有大叫大鬧。

現實放在你面前,是給你接受的,因為反抗也改變不了什麼。

直射的陽光,讓車內顯得有些躁熱,她按了下車窗的按鈕,車窗開了一條縫,一絲清風飄進車內,空氣立刻清涼起來。

筆直的柏油路,向前延伸著。道路的兩側是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樹的兩旁是零零落落的菜地,菜地之外是黛青色的遠山,山的輪廓時而清晰,時而朦朧,像電影畫面一樣不停地變化著。不時有樹木的青澀香氣飄進車內。

一輛載著遊客的公交車從高爾夫旁呼嘯過去,留下一路笑聲與歌聲。那是遊覽一線,寧城市政府特地為觀光客而開設的班車,沿途經過的都是寧城的各大景點。

她曾經以一個寧城人的口吻對凌瀚說,你到寧城來,我們買上吃的喝的,坐上遊覽車,從起點到終點,不要花一分錢,就能把寧城的景點玩遍,你看,多划算!凌瀚捏著她的鼻子,哪個男人娶了這麼個精打細算的丫頭,做夢都要笑醒了。

那你為什麼整天皺著個眉頭?真是不害臊呀,她就那麼直勾勾地問出來了。

凌瀚連忙把嘴巴彎起,做出滿臉放光的樣子。

別別,皺紋都出來了。

嫌我老?凌瀚咬住她的唇瓣,以示懲罰。

凌瀚比她大四歲。她對他的了解很少,老家在哪裡,爸媽做什麼工作,有沒有兄弟姐妹,她居然都沒問過。是冥冥之中的暗示么,他們註定沒有結果,何必要知道太多?

綠色越來越蔥鬱,山色漸漸近了,浮蕩的空氣中多了抹香火味。

咣……一聲古遠的鐘聲在山野間幽幽回蕩,心驀地就寧靜了,彷彿有道牆,把紅塵俗世隔在外面,只留下這塊凈土。

鍾藎沿著路牌指示,找到停車場。停車場除了幾輛旅遊大巴,沒有幾輛私家車。可能因為是周四的緣故。

鍾藎下車後,仰頭看看隱在山巒之間的大雄寶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座山只有62米高,因山勢渾圓似雞籠而得名雞籠山。雞籠山東接九華山,西接鼓樓崗,北臨玄武湖,背湖臨城,滿山濃蔭綠樹,翠色浮空。寺院叫雞鳴寺。雖然叫寺,裡面卻住的是尼姑。

鍾藎不敢擾亂寺院的寧靜,她把手機改成了震動。剛設定完畢,手機嗚嗚地就掌心震個不停。

那已經很多日都沒出現過的號碼,讓鍾藎的心也狠狠地震了一下。

花蓓的嗓音依然像爆豆子似的,彷彿她們之間從沒有過隔閡,「我在你單位,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雞鳴寺。」

「什麼?」估計花蓓是跳起來了,又怕別人聽見,把聲音捏著,「你跑去那邊幹什麼?藎,我知道你被冤枉了,你別想不開,別做出什麼傻事。這個世界是臟,但是有花有草,有肉有魚,有歌有舞,還是很不錯的。」

鍾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縷微笑,「你亂說什麼,我是來玩,不是來削髮出家的。」

「那就好,那就好。不對,你咋這麼自私呢,出去玩,為什麼不喊上我?」

鍾藎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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