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 第四節

餐廳里飄蕩著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氣,很是宜人。餐桌上的刀叉閃閃發亮,雪白的餐巾疊得整整齊齊,高腳杯里倒上了紅酒,背景音樂是行雲流水般的豎琴協奏曲《玫瑰人生》。

鍾藎嘴角綻出一絲微笑,她喜歡這樣的氣氛,讓人放鬆。她點了吞拿魚沙律、野山菌清湯、生鮮椰子牛肉沙拉,還有百里香乳鴿配蔬菜,每道菜都是鍾書楷鍾愛的。

鍾書楷現在哪有心情關注眼前的美食,他悄悄打著腹稿,準備鍾藎的發問。

鍾藎閑閑地看向鄰桌的客人,那是一對中年夫妻,也許是情人,射向彼此的眼神非常熱切。

「我聽外婆說,爸媽結婚那天,爸爸落水了!」

鍾書楷一愣,乾乾地撇撇嘴:「那時不通車,去安鎮就得坐船,我暈船……吐得暈天黑地,眼一花,就栽進河裡。」後來,他穿的衣服是從伴郎身上剝下來的,伴郎只好穿臨時借來的衣衫。

鍾藎手托著下巴,睫毛撲閃個不停,「真是落後。」

「三十年前,哪能和現在比。」

鍾藎垂下眼帘,手指漫不經心地餐桌上畫著圈,「當人們創造出『離婚』『分手』這兩個詞時,說明它們是允許發生的。感情的事沒有對錯,只有選擇。爸爸,三十年過去了,你在媽媽心裡,還是結婚那天落水的那個人。如果你們現在分開,我可以把媽媽照顧得很好。但是爸爸呢,再過三十年,那個人會認為爸爸還是今天的你嗎?」

鍾藎的聲音低柔卻不失力度,一下把鍾書楷給問住了。

再過三十年,他八十多歲了,腿腳不靈便,耳朵、眼睛也不好使,說不定得了老年痴呆,阿媛看到他,會喜歡他嗎?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和你媽媽好好的,怎麼可能……離婚!」他黑了臉。

「爸爸是不可能,但別人呢?」鍾藎一語道破。

鍾書楷呆住。

他和阿媛是在朋友家吃飯認識的,朋友就介紹了下名字,其他沒多說。飯後打麻將,阿媛挨著他坐,在桌下,有意無意用腿蹭他。也不知阿媛用的是什麼香水,他連眼前的牌都看不清,只覺得她蹭過的地方燙得可怕,很沒出息的,他當時就有反應了。

後來,他去洗手間,回來時,發現他擱桌上的手機挪了個位置,一扭頭,阿媛朝他笑,眉兒彎彎的,眼睛像會說話。

散了後,他一上車,急急打開手機,裡面有條簡訊:如果我說你像我初戀的男人,你信嗎?

他信了。

吃過兩次飯,兩個人熟悉了。阿媛告訴他,她離婚了,有個女兒跟著奶奶過。他本來還掖著點什麼,聽了這話,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一道白印兒,想不到自己這麼幸運,但他真沒往離婚那方面想。

男人怕老婆、騙老婆,都是在意老婆。

阿媛不止一次說想跟他天荒地老的,他都不接話。

「爸爸也許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但再這樣下去,後果怕就不受爸爸的控制。如果有一天那個人找上媽媽,爸爸想過嗎?一邊是愛情,一邊是婚姻,不可能兩者兼得,爸爸只能取其一。早點下決定吧,不然爸爸會非常被動。一個人撒一句謊,必須要用一百句話來圓,非常心累的。」

鍾書楷完全被震懾住了,他無法否認鍾藎的話,他給她說得真的後怕起來。

阿媛要是找方儀一鬧,緋聞就成了新聞,在眾人眼裡,他是晚節不保。

說實話,沒那個膽量、也不值得丟那個臉。

鍾書楷心中的天平迅速傾斜。

「我會……處理好這事的,不要讓你媽媽知道。」他面紅耳赤。

鍾藎笑道:「媽媽看到爸爸給我買的新車,一定非常開心。」

「鍾藎,謝謝!」鍾書楷現在才明白鍾藎的體貼。

「爸,我請你出來吃飯,其實是有事想拜託你。」

「什麼?」

「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說是回江州處理公寓的事,事實我想回一趟安鎮,你別告訴媽媽。」

小的時候,方儀說要讓鍾藎適應城市生活,沒空回安鎮。上學了,功課緊,假期要學琴,也不能回安鎮。過年時,回安鎮給外公外婆拜年,一家人都是匆匆來去。

她懂的,方儀怕她戀家,怕她不貼心,生生想把安鎮的記憶從她腦中抹去。

只是那些記憶已在她腦中生了根,如何抹去?

直到現在,她提到回安鎮,方儀還是會沉了臉。

今晚,鍾書楷總算撈回點做父親的面子,他點點頭:「你回吧,多住幾天,我會替你守住秘密的。」

兩個人都笑了,鍾藎低下頭,暗暗吐了口氣。

鍾藎在半路上,就給方儀打了電話,讓她到樓下看鐘書楷買的新車。方儀裹著大衣,繞車轉了兩圈,對鍾書楷展顏一笑:回家吧,我燉了湯,熱著呢!

鍾書楷背過身,一頭的冷汗。

喝了湯,方儀問鍾書楷買車的事,鍾書楷張口結舌地回答。鍾藎的忙已經幫到家了,再插嘴,方儀肯定會起疑。她早早就回房間了。

興許是今晚那首豎琴曲觸動了她的心弦,鍾藎竟然有彈琴的衝動。

手指從豎琴的一端滑到另一端,所有的音符聽起來就好像一個快速的音階。豎琴獨奏稍顯單調,它一般與長笛、大提琴、小提琴搭配。

在書店、咖啡屋角落最常聽到的豎琴協奏曲是莫扎特寫的C大調協奏曲,這首曲子有一個小故事,說這首曲子是莫扎特專門寫給一位會彈豎琴的貴族小姐,他不是為酬勞,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模糊愛戀,也可以說是曖昧。曲子輕盈而透明,親切又有點俏皮。鍾藎曾和凌瀚說起這個故事,凌瀚刮著她的鼻子,說,我不要曖昧,我要你的愛――真心的愛,一輩子的。

指法有點生疏,手與腳也有點不太協調,彈了一會,漸漸找到點感覺。但這首好聽的曲子,聽在她耳中,卻像一曲哀歌。

鍾藎準備後天出發,明天她想上街買點帶回安鎮的東西。回來時,在電梯里遇到韻達快遞員,居然是她的快寄,同城的,寄件人沒留下任何信息。

她疑惑地拆開包裝盒,裡面裝著一條韓國進口的女士薄荷香煙,還有一本書《幸福九植物》,她從書里翻出一張卡片。

「藎,心裏面太苦時,抽根煙,別讓你媽看見。不要碰酒,你酒量低,女人失態很醜的。這本書我很喜歡,如果植物真能帶給我們幸福,我們又害怕什麼呢?蓓!」

她拿起手機就給花蓓打電話,移動小姐告訴她: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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