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可能的夢想 第一節

鍾書楷有一種被網住的窒息感。

織網的人是阿媛,還是方儀,他有時會搞糊塗。一個男人最幸福的事,莫不過於家有嬌妻、外有美妾。他以為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兩邊都安撫好,坐享齊人之福。

他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阿媛那邊,在他大手筆地送了一輛車,又帶去海南旅遊一趟後,對他沒有以前那麼體貼、溫柔了,講話也是含譏帶諷。他心知肚明,知道她是為機場的事吃醋。他也很無奈呀!這種婚外情緣,不可以走得太遠,因為家庭與婚姻不應該受到影響。但他捨不得和阿媛生氣,只有矮下身子,一次次地哄。

阿媛卻好像故意在折磨他,打電話不接,送鮮花不收,周末瞞了方儀,擠出時間跑過去看阿媛,撲了個空,她和朋友上山看梅花了。

這種又刺激又冒險又挫敗又嚮往的感覺,撩撥得鍾書楷魂不守舍、欲罷不能,但在家中,他命令自己要嚴格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方儀仍然是家中的女王,現在,快成太后了。鍾藎雖說也是他的女兒,但在血緣上,和方儀親些。鍾藎被湯辰飛喜歡上,這把方儀喜壞了。這些年,在物質上,鍾家也算過得非常精良,但是社會地位也只是一般。如果能和湯志為成為親家,自然的,社會地位水漲船高,這可是用錢都買不來的,他怎能和方儀分開!所以想阿媛想到發瘋,他更加要小心謹為。

雙面人生的生活,一開始還能應付,漸漸地鍾書楷開始擔心自己。他擔心自己被那張網所纏繞,擔心自己被吞沒,被那種巨大的力量吸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早晨起床,他討好地想送上一個早安吻,方儀避開,讓他動作輕點。昨晚,鍾藎熬夜寫材料,凌晨才睡。說完,裹了睡袍,去廚房榨豆漿。放上黑豆、杏仁、花生、核桃,養肌又補腦。

鍾書楷沒趣地呆坐一會,慢慢地起身。

洗漱時,鍾藎進來了。他問她怎麼不再睡一會,鍾藎說不很困。鍾藎朝外面看看,又側耳聽了聽動靜,小聲說:「爸,晚上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好么?」

鍾書楷很訝異,「辰飛也去嗎?」鍾藎好像從來沒這麼慎重地邀約過他。

鍾藎低下眼帘,「就我和爸爸。爸爸愛吃西餐,我去訂桌子。」

鍾書楷心裡打起了鼓,「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

鍾藎笑了,「我不可以和爸爸一塊吃飯嗎?」

鍾書楷乾乾地笑,「可以啊,爸爸不知多高興呢!」

早飯吃得心神不定。

鍾藎在心裡嘆氣,她能看出鍾書楷的不安。方儀是平靜的,但那只是表面上。她好像真的不計較鍾書楷的海南之行,鍾藎卻能感覺方儀對他越來越冷了。以前,方儀對他要求高,那其實也是愛。現在他穿啥吃啥,方儀再不過問。有天,鍾書楷拿了兩條領帶,問方儀哪條更配他的襯衣。方儀眼都沒抬。

牧濤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人,鍾藎打過招呼,把熬了兩夜整理好的起訴書和戚博遠的卷宗放在他面前。他看得很慢、很仔細,鍾藎有點緊張,覺得時間都像停止了流動。

「材料寫得很好,起訴條件也成熟。你再想想,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牧濤問。

鍾藎回道:「我共提審過戚博遠六次,每一次,他都供認不諱。這件案子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走走法律程序。因為犯罪嫌疑人是戚博遠,我慎重又慎重。長年夫妻感情失和,與繼女的關係非常僵硬。這些潛伏太久的情緒,在某一時點像火山噴發,他失去了理智。他能平靜對待這件事,是他對事情認識很透,坦然接受命運的戲弄。」

牧濤沉吟了下,說道:「既然這樣,我一會送去給領導審批,然後向法院起訴吧!」

鍾藎側過臉,看看一邊的檔案櫃,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

「牧處,我想等材料送上去後,我請幾天假,去江州那邊把租的房子退了,當時走得很匆忙。」鍾藎臉微微發紅。她剛調進來就請假,總是不大好。但她太想遠遠地離開寧城了。

牧濤沒猶豫,直接給了鍾藎一周的假期。

起訴材料是鍾藎送去法院的,在公交車上,鍾藎想了想,給花蓓打了個電話。起訴不算是什麼機密,但可以讓花蓓搶個第一手的新聞。

花蓓就在法院,常昊今天有個案子開庭,她過來旁聽。

「在這裡?」鍾藎懷疑聽錯了,「戚博遠案子不是他在江蘇接的第一樁案子嗎?」

「這是他替一個同行接的,是合同糾紛案。都說經濟案件最扯皮,哇,那可能是菜鳥律師們沒出息才說的話。大律師是字字見血,那些什麼幾條幾款,猶如疾風驟雨,讓人瞠目結舌。我得說,這個常昊有拽的資本。對方律師在他面前,簡直沒有招架之力,當事人氣得臉都青了,恨不得上去扇律師兩個耳光。」

鍾藎淡淡地笑:「我很快也要與他對辯公堂。」

「我太期待了,不知道他在事實面前如何狡辯,哈哈,那天千萬要對媒體開放。如果不開放,你帶個袖珍攝像頭進去,給我錄下來。」

「你盡想美事,不要忙著走,送完材料,你請我吃午飯。」

「行!」為了第一手新聞,把花蓓賣了,她都樂呵呵。

2010年,湖南省永州市發生兇犯持槍襲擊法官之事,現在進法院辦事,在門口,都必須像機場安檢一樣。

鍾藎安檢時,看到常昊和一個中年男人一前一後出來。目光相撞,鍾藎點點頭,連忙進去了。

辦好起訴程序,很巧,這案子的審判長又是任法官。鍾藎和任法官聊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走出安檢門,花蓓站在台階上向她揮手,身後站著高高大大的常昊。

「藎,今天真是榮幸,可以和常律師一塊共進午餐。」花蓓臉上的表情和她說出來的話是截然不同。

鍾藎怔在原地。

花蓓跑過來拉她的手,耳語道:我真想掌嘴哦,咋就這麼賤呢!我就隨嘴一溜,說請他吃飯。他替人家打贏了官司,人家肯定要款待他的。誰知道他把人家給拒了,然後就站在那等我。

花蓓欲哭無淚!

鍾藎不能見死不救。

紅色本田跟著銀色的凌志,在正午的車流里,如兩條尾巴搖擺不停的魚。

常昊沒有徵求別人意見的習慣,直接把車開到一家日本料理店。

看到穿著和服的店小妹迎上來,花蓓心中就差大雨滂沱了。「打個電話給湯少,讓他來買單。」鍾藎小聲建議。

花蓓臉綠了,悶悶地咬牙:「不要和我提這個人。」

鍾藎看她一眼。

她酸酸地自嘲:「可能就應了那句話吧,職場得意,情場失意。」

這話說得牽強矯情,花蓓覺得卻是有幾份真。和湯少打交道,那真是在核陰影之下打信息戰、神經戰,其複雜困難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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