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化成風 第五節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替她把被角掖好,熄了燈。這一夜,他沒有上床。早晨,她在陽台上看到一地的煙頭。

她沒能吃早飯,強咽下去的一杯牛奶,也吐得精光。

他站在洗手間前,看著裹在寬大棉衣裡面的她,說:「鍾藎,孕吐這麼厲害,不如……暫時不要孩子吧!」

她嬌嗔道:「做媽媽哪那麼容易,不過,這是甜蜜的折磨,我能承受。」

他嘆口氣,進去替她洗了臉。

北京那邊電話催得厲害,他在江州只呆了一晚,就走了,他對她說,他很快就回來。

一周後,他回來了。這次任務似乎非常艱巨,他憔悴得厲害,也很少講話。

她晃著他的雙手,笑著問:「凌隊長,你準備怎麼處置我們娘倆呀?」

他嘆氣,「我們現在分居兩地,經濟也不那麼寬裕,可能不能給孩子好的生長環境。鍾藎,再等……兩年吧!」

這不像他講的話,可又明明出自他的口,她難受了,「這是我們的孩子,是個小生命,你不要這樣殘忍。如果你不想要,你儘管告訴我,我……要!」

他默默地看著她,然後走了。

上了火車,給她發了簡訊,說他要慎重考慮。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事發生,而她害怕知道。

他的手機再也打不通,她每天強打精神去檢察院上班,頭暈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四肢酸懶,她不得不請假在家休息。

天氣越來越冷,心也一天比一天惶恐。

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決定去北京找他。

她找到了,一切異常都有了緣由。其實這不是一出新穎的劇情。

他並不是一個神,他也只是很普通的男人。普通男人會犯普通錯誤,他也不能倖免。

她想,要不是懷孕,他何時會對她坦誠呢?這個小小的生命不是他們愛情的結晶,而是他們愛情的終結者。

他追上她,和她一同回江州。

她不想看見他,和別人換了個座,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是天氣太冷,她才蜷成一團。

火車在墨黑的夜色中穿行,一抬頭,星光還是那麼璀璨。

下了火車,江州換了天,颳起很大的風,昏天昏地,可以清晰看見外面街燈下飛舞的樹葉,和陣陣打著旋的雪花。

他沒有解釋北京的一切,只是重複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放心!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非常條理,一點都不慌亂。

血緣是割不斷的,別把我們的生活弄得太複雜。他痛苦地低吼,你再掩蓋,也不能否認我是他父親的事實。有我這樣的父親,你認為他會開心嗎?

他很有自知之明,其實也是掃除他幸福大道上一切障礙。

你以後還有新的生活,別賭一時之氣。

她不是賭氣,她只是想守住那麼美好的往昔。看著他扭曲的俊容,她默默流下兩行淚。

人可以有夢想,但夢想必須屈服於現實。

她做不了一個單親媽媽,她的工作、方儀、安鎮的小姨小姨夫、哥哥,都不會讓她這樣去做。

她還在這個世界上行走,她不能與全世界為敵。

他去藥店買了六顆米非司酮片和三顆米索前列醇片。她面色蒼白的撫摸著自己的下腹,在心中說:再見,我的寶貝。她服下了葯。

五分鐘後,她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再吃,還是吐。

他只得把葯碾碎了,融進水中,讓她喝下。

兩小時後,隱隱地感覺到腹腔傳來的陣痛,陣痛像潮水一波一波往上涌,腹中那個可憐的小生命正在掙扎,她咬住了嘴唇。

他抱住她,「疼嗎?」

一頭的冷汗中,她抬起頭,抓住他的手湊到嘴邊,一口咬住。

他沒有皺眉頭,只是看著她。

他的手腕處血肉模糊,「我們扯平了。」

當那個胚胎從她身體中脫離時,她感到她的某一部分也死掉了。

又是一陣撕裂的揪心的疼,伴著血淋淋的慘境在無限地蔓延,她暈了過去。

醒來時,花蓓站在床前。窗外,太陽剛開了一朵,微微暖熱的光線從玻璃窗中透射進來,很輕。

他要走了,這次是走得徹底,再也不回江州。他的工作關係,早就從省人才庫直接轉到北京去了。以他的才能,新的環境必然讓他如虎添翼。

他們沒有說分手這樣的話,也沒說再見。

心照不宣!

他感謝花蓓能這麼快就趕過來,花蓓回他:奶奶的,你謝什麼,和你有關係嗎?

他走到她床前,她閉著眼,像睡得很沉。

他坐下,伸手將她抱起,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

花蓓問她,他說對不起了?

不是對不起,他說:我愛你。

這很諷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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